“你也睡不著麼,約亨?”
德皇威廉二世的聲音從船頭方向傳來。這一晚沒什麼星星,海上的光線極為黯淡,而他又站在燈光之外,所以一開始夏樹並沒有注意到他。
“喔,陛下,您在這裏。”夏樹一邊應答,一邊朝船頭走去。以他的觀察,這些天來,威廉二世的情緒起伏較大——事實上,這位君主的情緒化性格是世所皆知的,他最大的政治軟肋便是情緒上來之後就控製不住自己的言行,有些事情明明已經拿定主意,卻時常受到他人或氣氛的挑唆而做出令人咋舌的表態。
斐迪南大公遇刺身亡之後,威廉二世親往奧地利吊唁。在維也納,他對奧皇、對大公妃的深情安慰頗讓人感動,在懲治凶手的問題上,他的言論也被視為是得體的、有助於緩解危機的,然而回到柏林之後,他的一係列舉措又與妥善處理矛盾的原則背道而馳,他狠狠抨擊了塞爾維亞以及在塞爾維亞背後鼓動局勢的俄國,認為奧匈帝國應好好利用這次機會消除斯拉夫人的陰謀,恢複、鞏固帝國在巴爾幹地區的控製力。德國的現任外交國務秘書馮-亞戈夫可不是俾斯麥,他既沒有巧妙處置國際事務的智慧,也沒有堅持自我主張的決心與魄力,他的立場觀點因德皇的態度變化而發生轉變,奧匈駐德大使又將他的言論當成了德國的態度,進而影響了奧匈高層的決策——單方麵對塞爾維亞強硬施壓,而不是以多方談判的方式化解衝突。
待夏樹來到近旁,威廉二世轉過身,一臉悲愴。
夏樹知道,他必是又在為費迪南大公的離世而感傷。兩人交情很好,經常彼此邀請對方在自己的私人狩獵領地打獵,一起出海度假釣魚,每周通信,而且威廉二世還以私人名義贈送給大公一副其佩戴者聖喬治十字勳章的油畫畫像供其登基後使用(隻有皇帝才能佩戴此勳章)。顯而易見的是,若大公能順利即位,那麼奧匈帝國必然比年邁且對德國懷有戒心的弗蘭茨皇帝在位時更加親德。
相較於在位六十多年的弗朗茨,費迪南大公的許多政治觀念都更加開明,他主張奧匈帝國內部的斯拉夫人應該享有更大的政治權利,進而使奧匈帝國從一個德意誌人和匈牙利人共同掌權的“二元帝國”轉變為“三元帝國”,但也正是基於這樣的鮮明主張,奧匈帝國於1908年吞並了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引發波斯尼亞危機,並且加劇了俄國、塞爾維亞同奧匈帝國之間的矛盾。令他命喪之地——薩拉熱窩,恰恰就是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地區的首府!
“上帝安排的命運,真是人力不可改變啊!”威廉二世哀歎道,“在寄給我的最後一封信裏,他提到說要去波斯尼亞檢閱軍事演習,我當時就覺得不妥,卻隻提醒他加強警戒,而不是勸他取消計劃。如果我堅持邀請他參加基爾軍港節,那麼6月28日的時候,他和他的夫人應該在檢閱我們的軍艦,而不是置於斯拉夫人的槍口下。”
夏樹有意歎了口氣,低語道:“如您所言,上帝安排的命運是我們無從捉摸和改變的。其實在大公罹難前的一個星期,我以私人身份兩度向他拍發電報,邀請他到基爾來參加慶典,大公兩度回複電報,婉言謝絕了我的邀請。我想,他是那麼地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夠得到在維也納得不到的榮譽——大公以軍職身份指揮軍事行動的時候,她與之同行便能夠享受到同等待遇,而且,6月28日那一天正好是他們結婚14周年的紀念日。”
對於夏樹所說的這些,威廉二世是很清楚的。其實不論私人邀請還是公事訪問,每當費迪南大公帶著他庶出的妻子索菲來到德國時,所享受的待遇同任何國家的****及****妃是沒有任何差別的,但在奧匈帝國,在德皇一貫頗有微詞的奧皇弗朗茨治下,這種冷遇從未消除,甚至直到大公夫婦結婚9年之後,奧皇才“稍發善心”,授予索菲霍恩貝格女公爵稱號,允許她出入皇宮,但即使如此,宮廷的禮儀禁止她和她的丈夫同坐大公的馬車,她也不能和他同坐在劇院的皇族包廂裏。每逢宮廷大典,當索菲進入時,折門隻開一半。據說當費迪南大公和他的妻子遇刺身亡的消息傳到維也納宮廷時,奧皇弗朗茨震驚之餘,竟覺得這是神對他的繼承人所犯貴賤通婚之罪的懲罰,因而感到深深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