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如夢睡得很熟。當她睜開惺忪的眼瞼,窗戶已透出一絲光亮。她知道新的一天來臨了。

走出院外,抬頭就能看到那棵老榆樹。可是,今天的它,已完全超脫俗世塵埃,晶體狀乳白色霧凇一簇簇、一支支、一片片,橫臥在伸張的四肢百骸,仿佛融進周身血脈,由內而外孤絕淩厲、渾然一體。

遠遠望去,如同一位聖潔的天使閉目養神、沉靜安眠,沒有一絲風,靜止荒蕪,空氣在瞬間凝固了。

這是她懷孕以來的第六個月,時間無端被拉長、日子徐徐,仿佛一個世紀的漫長等待。還是昨天晚上,她又拿起那支不知從哪裏找來的鉛筆頭在牆壁重重畫了一豎,這代表了她在這間窯洞的土炕上生活的第三十三天。

懷孕五個月後,肚子會微微隆起,她便跟著公婆回到幾百裏外的偏遠鄉村。每日早晚遵照時間的習氣吃兩頓農家飯和一個軟塌的山地蘋果。每當夜幕降臨,她習慣呆望著牆壁出神,在睡覺的右手邊畫上代表今天過去的“符號”。

公公的生活單調而悠閑,退休後的日子裏他再也無事可幹。日頭移到飯點的時候,他不知從哪裏竄出突然閃進門檻,呼呼喘著粗氣。兩隻圓鼓鼓的眼睛猛地一睜,那雙胖乎乎的雙手便端起一碗滿滿當當的熱飯溜到了角落,三兩下便扒拉完,把碗往鍋台一放,便咿咿呀呀哼起了戲曲小調,挪著漫步朝村外走去。

婆婆是這個家的掌櫃。種地、劈柴、做飯、洗衣、喂養五隻羊、三頭牛、十幾羽會下蛋的雞、一團慵懶的貓和一條終日渾渾噩噩蹲在院門口不知疲倦咆哮的狗。

平淡的日子如同溪流裏被漂洗過的白色床單,陳舊且浸滿歲月紋理。這些日子以來,她總是默默一個人待著,不願多說一個字、一句話,哪怕是勉強的笑意。她的老公從城裏回來過一次,手裏提著兩斤在路邊攤買的小金橘,這是隻有在冬日裏才有的時令水果,也是在她心裏最為渴望的。那種橘黃色的溫暖衝撞著冬日裏的蕭瑟灰蒙,她的心仿佛得到了某種救贖,緩慢間扭轉進而變得活泛起來。

思維的靜止讓她感覺時間是多麼遼闊而空洞。眼前矗立的大山靜穆綿延,蒙朧的山嵐之中,時隱若現,仿若蒙著一層薄紗,一眼望不到盡頭。清冽的空氣一重重覆蓋住孤單的睫毛,長時間的愣怔,仿若一尊迷離的雕塑。

“吃飯了!”這是婆婆的聲音。她默默轉身,穿過籬笆走進小院回到窯洞。狗已嗅聞到她的氣息,眼巴巴望著,仿佛忠實的守衛。貓在炕沿邊眯著眼蜷縮成一團,跌入昏昏沉沉的夢境之中,從不發出任何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