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來之則安之。
宮中無事,謝野雲沒有妄動,安安靜靜地養著傷,時不時地接受葉珩鴻的看望,日子也算平淡。
斯莫希蒂宮宮門深深,謝野雲不去著意了解,便能做個聾子瞎子,沒半點見聞。
直到卡爾維斯的來訪。他來時,謝野雲正在崇翊殿附近的小花園裏蕩秋千。
映入卡爾維斯眼簾的是花團錦簇裏的一個清豔的青年。麵色帶了虛弱的白,不顯得難看,反而多了扶風弱柳的病中之美。在明媚的新極星光下,挺翹濃密的長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身形單薄,穿著寬鬆的宮綢常衫,閑適之意油然而生。
見謝野雲歪著頭靠在秋千架上,卡爾維斯也不客氣,徑直走到他身旁與他同坐。秋千架寬大,兩個人坐著也不局促。
卡爾維斯輕輕推他,謝野雲方才坐直了身子,說了第一句話:“卡爾,你可有受傷?”
“我能受什麼傷?被震昏了而已,隻躺了幾個星時就醒了。還得多謝你,皓月甲當時發瘋多虧你治住了它。你的傷怎麼樣了?外麵一點消息都沒有。”卡爾維斯關心他的身體。
謝野雲莞爾笑道:“你看我現在像有大事的樣子嗎?”
聞言卡爾維斯也笑了,戲謔道:“病美人哪,結合這斯莫希蒂宮的皇家花園,倒有金屋藏嬌,雀依瓊枝的風味。”
謝野雲輕捶了他一拳,以示惱怒。
“說真的,接下來殿下怎麼安排的?我是昏了,可當日榮勤親王抱你離開夜思台,這些天宮門都沒出,外麵已經傳瘋了。”卡爾維斯的麵色轉喜為憂,張揚的眉眼都為友人沉鬱下來。
謝野雲淡淡一笑:“沒什麼事,殿下的心意豈是好揣測的。我隻等著安排就是了。”他有意改換話頭,接著問:“說來你準備去哪?琳賽公爵的軍方勢力在哪個軍團來著?”
卡爾維斯驚得上手來捂謝野雲的嘴,又轉頭去看宮人們,濃密的一頭金發像是飄動的霞雲,還好他們都退得遠遠的,遂咬牙道:“你可真敢說啊。”
謝野雲輕輕拿下他的手,笑眼盈盈的,黑若墨玉的眸色卻莊重:“卡爾,上一輩站錯了隊,走錯了路。琳賽公爵縱是底蘊深厚,也經不起良久不能簡在帝心。”
作為家族下一代強有力的繼承人候選,卡爾維斯當然知道急需做些什麼。可他和謝野雲沒有談論過這些,在這方麵他們不投契。
謝野雲與卡爾維斯不同,他無家族,無怙恃,無背景。以常理論,不是什麼好事。
可既然他跨過這一切劣勢,來到了這個平台,又與親王殿下有了如此親密的關係。那麼劣勢也轉化為優勢了,他不必考慮本身背負的責任,因為他獨身一人,沒有軟肋,隻需要做一個純臣。
卡爾維斯重新仔細看了謝野雲一眼,見他麵色沉靜,試探性問道:“野雲,你有什麼想法嗎?”
斯莫希蒂宮的花園裏奇珍異卉數不勝數,爭奇鬥豔,萬花生春,隻叫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兩個人明白,這場談話不再隻是探病了。
卡爾維斯知道自己冒險,在宮禁內談論如此敏感的話題,一舉一動說不定都在榮勤親王眼中。可他無法拒絕謝野雲遞出的話頭,機會或許隻有一次。
謝野雲輕歎一聲,他不能馬上脫身,所以總得做些什麼:“卡爾,八位皇子中,殿下正統、名望、能力與才幹都占了。”
卡爾維斯當然知道,這一代奪嫡壓根是無稽之談。斯莫希蒂宮都提前入住了,沒有一個貴族重臣會看不清形勢,隻愁著沒門路投誠。
琳賽公爵家更是尷尬,它是兩位皇子——三皇子葉英旭、七皇子葉英翰的舅家,天然就有了立場。可沒有一搏之力時,這層關係不過徒增煩憂而已。
淺淺地點了一下現狀,話說得直接,下一刻,謝野雲又改了說話的畫風,含糊起來,櫻唇微動:“所以,你要不要來陪我?”語氣曖昧不明,帶著挑撥與引誘。
陪,怎麼陪?做兄弟嗎?
一句輕飄飄的話,卡爾維斯眼睛都驚得睜大了,他顧不得避嫌,雙手按上謝野雲的肩膀,企圖在眉間眼底搜尋出真正的意思。
謝野雲是故意的,他看不清卡爾維斯,更重要的是看不清自己。一句話出口,當心髒猛地堵得生疼,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承認,哪怕自己說出來這種可能,都令他無法接受。
他眸光湛湛,把話往另一個方向解釋道:“殿下要我跟著去第一軍團,你能陪我嗎?”仿佛上一句話從來沒有歧義。
卡爾維斯顯而易見地鬆了一口氣,理智開始回歸,放開謝野雲,思索考量起來。謝野雲拋出的橄欖枝非常明顯,願意做琳賽家在殿下麵前的中間人,他要考慮其中的利弊得失。
謝野雲不去管他,晃蕩起秋千,一擺一擺的,衣袂翻飛間煞是好看。他揪著秋千索上的曼麗花枝,一時無話。
卡爾維斯跟著晃了幾下,突然覺得不對。隻坐著還好,跟謝野雲甜甜蜜蜜地在花園裏蕩秋千怎麼看怎麼奇怪。正打算下去,抬頭一看,親王殿下正往這邊來,就在花徑的那頭,後頭跟著季越、殷明軒和一隊親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