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石城。
正午,日光融融,萬裏無雲。
城南集市裏,人群熙熙攘攘,不時傳出幾聲富有韻律的叫賣聲。一處牆根兒下,有個麵黃肌瘦的少年半躺著,他靠著牆壁,眼神不斷在人群中巡梭。
兩個大炎的巡城兵丁走來,少年一個軲轆起身,捧起身前的破碗,一邊磕頭,一邊念念有詞。兵丁們目不斜視,徑直繞開了少年。
少年也不糾纏,躺的幹脆,又恢複成一副奄奄的樣子。
“從哪兒冒出來這麼多乞丐,喏,前邊又是一個......”
“嗨,都是關外逃過來的,聽說半個月前,石勒鎮被一隻獸血洗了,這些乞丐就是從那兒來的。”
“什麼獸,不會打到石城吧?那咱豈不是要上戰場?”
“你是不是傻?咱前邊可有邊軍呢,輪得到我們?”
兩個兵丁越走越遠,少年眯眼看著穿指而過的陽光,撇了撇嘴:“人與人的悲喜並不相通,有的人在這兒杞人憂天,而有的人離餓死可真就隻剩一步之遙了。”想到這兒,他胃裏又是一陣痙攣,疼痛瞬間席卷而來。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折磨透頂!
少年心裏咒罵個不停,卻麵色不變,任由冷汗打濕了後背。
“夏有才啊夏有才,你當初何苦撿我回去呢?你是早早的去了,卻留我在世上摸爬滾打,受盡磋磨。倒不如讓我交代在野地裏,也好過如今當個餓死鬼!”
半晌過去,夏長風緊繃的身體逐漸放鬆,像是被人潑了盆水,衣衫盡濕,臉上留有大片的水漬,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他抬起袖子揩了揩臉,露出一張瘦削的臉龐,雖然臉色微黃,但難掩其眉目間的英氣。少年玩世不恭的笑了笑,又從懷裏摸出一支玉筆來,摩挲半晌,咬牙道:“好歹是你留給我的唯一物件兒,隻是事急從權,如今這筆怕是留不住了,你泉下有知,想來不會怪我。”
夏長風艱難起身,踉蹌著向內城走去。然而不待他走出集市,街上突然狂風大作,天地瞬間變色。
石城天氣一向如此,上一秒還是烈日炎炎,轉眼就能漫天飛雪。若有外鄉人問其原因,當地人一定會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笑你少見多怪,哪有那麼多為什麼,自打石城有人開始,就已經是這樣了。
大風吹得人睜不開眼睛,天空中隱隱傳來幾聲雷爆,墨黑的雲層越積越厚,像口黑色的大鍋倒扣在城上。攤販們紛紛手忙腳亂地往屋裏搬東西,行人也各自往家裏趕去,原本平淡的大街瞬間躁動起來。
夏長風本就瘦弱的身軀在人流中跌跌撞撞,渾似一個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
突然他被人推了一下,本就不穩的身軀經此一撞,徑直倒向了一個烙餅攤,撲倒了攤上的烙餅筐子,烙餅瞬間滾落一地,氣得攤主跳腳大罵。夏長風一咬牙,抓起一張大餅就往懷裏塞,塞完起身就跑,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幹淨利落。
一刻鍾後,夏長風在城北的一處地窖口停下,看四下無人,迅速掀開蓋板,縱身一躍,然後毫不意外的收獲了一眾嫌惡的眼神,連帶著一片惡毒的咒罵聲。
夏長風麵不改色,徑自找去自己的草鋪躺下,任由不堪入耳的唾沫星子在頭頂亂飛。
待到入夜,周圍響起均勻的呼吸聲,夏長風環視片刻,偷偷掏出個大餅,剛吃完一半,準備把剩下的半個餅塞回去時,突覺背後陰風襲來。
本能的一個扭身滾了出去,夏長風暗道不妙,千防萬防,沒想到還是被劉大麻發現了。
劉大麻是被餓醒的,見那個人見人嫌的小野種竟然在偷吃,瞬間惡從心起,卻不料一抓撲了個空,一擊無果後,索性放開手腳來搶。夏長風當然不依,仗著身形瘦小,在地窖裏閃轉騰挪,不斷躲避。
追逐聲吵醒了地窖裏的其他人,隻見兩道身影在昏暗中你追我趕,更有甚者還在起哄,惋惜劉大麻隻差一點就能抓到夏長風。
窖中的人都是鎮上的幸存者,在老鎮長的帶領下逃難到石城過活,因為初來乍到,又都是老弱病孺,除卻乞討,一時也別無他法。
老話說禍害遺千年,獸血洗鎮子時,大多有血性的漢子都操起武器抵禦凶獸,而平時在鎮上作威作福的劉大麻卻跑的比兔子還快,於是成了這支隊伍裏不多的青壯之一。
老鎮長念在大家背井離鄉,又大都老弱,不得已讓劉大麻充作護衛,卻不料如今剛剛穩定下來,他就拿著雞毛當令箭,在這群乞丐中大施淫威,每天不去乞討,隻分食別人的食物,美其名曰保護費。
雖說夏長風身形靈活,但體能本就不如成年男子,加之餓了太久,沒幾下就體力不支,被堵在了牆角,無路可退。
劉大麻上前提溜著衣領把人提在半空,啪啪兩耳光,從夏長風懷裏奪了那半張餅叼在嘴裏,這才作罷。
“你小子人不大,這要飯的功夫倒是純熟的狠,看來這麼幾年飯討下來還讓你討出了些名堂,也算是你那災星爹沒白死。”
劉大麻狠狠的咬了一口餅,隻嚼了兩下便咽進肚子,威脅道:“你小子下次識相點,有好東西先孝敬老子,說不定我心情一好,還能認你當兒子,到時候你可就又有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