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下麵炸了鍋,大部分人都說裴子昱太過年輕。
“聖上,老馬識途,王克將軍雖有錯,然這些年他少有失誤。丞相大人,舉賢不避親,您可不能忽略了王大人。”
下麵烏泱泱的人開口,多數都在保舉著王克。坐在龍椅上的皇上眉頭越來越緊,這就是他的朝廷?所有人都是那幾家的應聲蟲!陳、王、常三家雖然在開國時立下了汗馬功勞,可大半天下卻是他們皇家打下的,畢竟當年父皇就是前朝將領。大越立朝後,這些開國功勳也得以享受高官厚祿榮華富貴,盡管如此他們胃口越來越大。勵精圖治幾十載,難不成他還要繼續受這些窩囊氣。
“丞相相信裴子昱,你等雙方各執一詞,改日再議。”
最前排的王丞相收回到嘴邊的話,分明上朝前他們商議的很好,他推舉裴家人,大公無私。而後其他人剛正不阿,指證他的錯處。到最後他做個和事老,聖上順應民意,任王克代掌三軍。
怎麼如今,事情與他想得全然不同。
“有本啟奏,無本退朝。”
內侍尖細的嗓子喊出這話,章侍郎上前一步:“聖上,臣有本奏。”
奏折遞上去,皇帝看了眼,而後龍顏大悅:“卿言自雪山衝擊而下,合圍左右賢王部落?此計甚妙,甚妙!”
朝中一片附和之聲,王丞相心思卻是越發沉重。長子傳回來的信他也看過,北夷人那邊在威脅,若是不做內應,就將先前的拒馬之事傳出去。
本意上他自是不想去背叛大越,可此事非同小可,一旦被查出來,無論是不是王家多數人的意思,也不論他們有沒有先帝所賜丹書鐵券,整個王家九族必定一個不留。開弓沒有回頭箭,他隻能盡力維持。
如今……左右賢王部落太大,若是全軍附沒,北夷人定會狗急跳牆。不過是邊關死幾名將士而已,他首先得保全自己、保全王家。有了主意,他也開始附議起來。
待到下朝,章侍郎被單獨宣入乾清宮後麵。屏退左右,他站在皇上下首。
“依你看,寧古塔傳來的計策當真可行?”
章侍郎想都沒想便回答:“即便是不可,那一望無際的黑沼澤中的黑油,也是天佑聖上。”
“確實如此,我會派暗衛,將篾竹、蠟燭與宣紙一道送去。紙張就用白色,也算最後送那些北夷人一程。”
“聖上真乃仁君也!您如此想,確實是北夷人之福。”
君臣倆笑得別提有多賊,章侍郎保持著鞠躬的姿勢,聽麵前坐著的人囑咐道:“這幾****多與裴家走動,勿要讓人起疑。”
章侍郎打個突,這是在警告他,勿要與裴家過從甚密,而後結黨營私?別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這位年輕就登基的皇帝,對於朝中盤根錯節尾大不掉的眾勢力有多厭惡。
“臣與裴大人,隻是泛泛之交。”
“恩,下去吧。”
章侍郎走下去,再次理解了如朝前老父千叮嚀萬囑咐的那句話:伴君如伴虎。
這些年他無時無刻不小心翼翼,終於熬成了聖上心腹。即便如此,他還是始終崩著一根弦。聽出方才聖上聲音中的愉悅,他卻是知曉自己做對了。伴君如伴虎又如何?誰不想要天子近臣的榮耀。
聖上的旨意自然不同於一般人行路,自越京到寧古塔,宜悠足足走了有六日。
可如今,不過是兩日,京中旨意就已抵達。寧古塔全體囚犯放棄了挖煤,盡數拿著先前的鏟子,前往黑沼澤挖黑土。
在寧古塔的毛氈群外麵,臨時樹立起了大鍋。木槌和大鍋一道,日夜不休的榨出翻著亮光的黑油。黑油出來後,盛放在捆好的木桶中。一桶一架馬車,由兵卒連夜押送至前線。
榨油的多數是男子,不過寧古塔此地,婦孺卻是極為稀少。此刻所有婦孺跟隨宜悠一道啟程,坐在馬車中編著燈籠。燈籠高兩尺寬一尺,編好後在外麵糊一層白紙。
一路晃悠著向前線走去,沒多久他們麵前便出現一座雪山。繞著彎彎的盤山路穿過去,遠處出現一片氈帳。
“他們當真沒搬走?”
宜悠站在最前麵,她不用編燈籠,隻需要每日清點數量就是。
廖其廷也出來,望著下麵:“北夷人信奉雪神,尤其是當日雪崩幫了他們一把,這下他們定會認定,此地乃被學神庇佑。你們看下麵那彩的布條,那是經幡,正是他們祭祀所用。”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宜悠不止看到了經幡,更看到渾身花花綠綠的北夷人。
“這是在祭祀?”
“你眼神當真好,離著如此遠都能看出來,應當是在祭祀。不過晚上才是祭祀的高潮,一切準備就緒,今晚行動。”
宜悠坐在馬車裏,望著後麵車上堆得高高的燈籠。白色的燈籠紙與雪山完美的融為一體,至於糊燈籠的婦孺,寧古塔的生活讓他們習慣安靜,此刻就是見到山下異樣也沒人出聲。
“將蠟燭和油包放進去吧。”
婦孺的動作整齊劃一,很快就拿布條,將先前準備好的黑油拴在燈籠底。而燈籠中間,則是放了一支拇指長的蠟燭。
吩咐好一切後,宜悠默默的進了馬車,神色間頗有些悶悶的。
穆然走進來,坐在她跟前問道:“怎麼?不忍心?”
“沒有,北夷人殺了我們大越多少人,搶了我們多少金銀財寶,我怎麼會不忍心。我隻是想著,過不了多久就會死那麼多人,有點難受。”
穆然抱起她:“不看就是了,不要多想。”
“恩,你說我是不是特矯情?其實說實話,我是真的有點難受。大家都是人,彼此住的這麼近,為什麼要自相殘殺?”
“是啊,為什麼?其實我也想不通,不過我隻知道,今日若是我們不出擊,等到大越稍微弱下來,北夷人就會再次殺入中原腹地。到時候,五十年前的戰亂會再次重演。我們的孩子、孫子以及重孫子,子子孫孫將會永無寧日。”
宜悠輕輕地撫摸著肚子:“這些我都明白,不過比起北夷人,我更恨大越的叛徒。享受著高官厚祿,享受著這麼些人死亡所帶來的安寧,他們還不知足,為了自己那點利益就出賣了所有人。”
穆然鬆開她,堅定地說道:“你放心,這次打勝後,他們會遭報應!”
“但願會。”
“一定會的,聖上是聖明天子。叛國者,人人得而誅之。”
最後九個字重重的敲在宜悠心頭,她想起前世那個將她捧上天後重重摔在地上,這輩子又竭盡全力為她找麻煩的陳德仁。陳王常三家不切實際的富貴,以及三家的同氣連枝。若是一家出了事,另外兩家會幹淨?
她不確定,卻隱隱有種悲傷地預感。剩餘更多的,則是一種解脫。陳家倒下,依仗穆然今日的戰功,往後她一生的日子,都會安穩無憂。
在宜悠各種想法交彙時,雪山的夜終於來臨,下麵北夷人的部落點起了火把。衝天的歌聲傳到雪山,雖然語言不通,但其中包含的崇敬和喜悅之情卻能感染所有人。
“放孔明燈。”
一盞盞燈被點燃,自雪山飄下,沿著塞北的寒風,帶著黑油飄向北夷人的部落。
夜空陰雲密布,不見一顆繁星。整座陰山陷入沉靜,似乎在為這一晚即將到來的血腥和殘酷默哀。宜悠背過身,望著山上的被冰雪包裹的岩石,允許自己最後心軟下。
隨著孔明燈的增多,載歌載舞的北夷人也注意到。頭頂插著翎羽的左右賢王張開雙臂,激動地朝天跪倒。
“這是雪神的恩賜!”
下麵北夷人也動情的吆喝起來,喊聲震天,大越軍隊中,精通北夷語言的明遠翻譯道:“北夷人在感謝雪神。”
孔明燈飄在夜空,如一點點繁星,一盞又一盞美不勝收。當其中的蠟燭燃盡,熱氣不足以支撐稍顯沉重的黑油,整個燈籠降落下來,直直的打在北夷人的氈房上。
“讓我們去迎接雪神的恩賜。”
北夷人沸騰了,衝向自家氈房。迎接他們的不是預想到的恩賜,而是開始瘋狂燃燒的氈房。黑油所及之處,皮質的氈房劇烈燃燒。火星四濺,染到北夷人的皮裘和頭發上,立刻有人發出痛苦的哀嚎。
“是南越人的陰謀,快散開,帶著牛羊往外撤。”
左右賢王連忙發號,北夷人瘋狂朝外逃竄,剛好遇到廖將軍所率領的中軍。再往另一邊跑,原本說好去雪山那頭偷襲的裴子昱帶著右翼軍橫空出現。在此處山穀中,大越三萬軍隊,將兩萬的北夷人團團圍住。
戰火照亮夜空,勝利,隻是時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