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他更氣那引路之人,怎生就被別人拿住。
陳家高興薑家氣惱,處於當事人的巧姐卻是半氣半惱。成個親鬧到如此,如今她雖已決定放下,但胸中終存一絲意難平。昨日呆愣時,宜悠的回護與言語盡數盤旋在腦海。
她走到王氏跟前,纖纖十指戳著她隆起的肚子:“你我素昧平生,你與薑家公子有情,自可找爹娘做主成親。我雖不才,但也不至於上趕著留下薑公子。同在一州,屆時你們所生孩兒,陳家自會派人為其添盆。
可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如此貪婪。說動這些人欺瞞騙婚,利用我出身,為你二人孽情鋪路。”
一番話絲毫未提自己被劃之事,卻直指本質。
話音剛落,門外便有人拍手:“巾幗不讓須眉。”
薑通判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來人推門而入,模樣比薑通判老許多,麵容卻有幾分相似。
“二叔。”
薑成文也吃驚:“二叔公。”
宜悠樂了,自古二叔是反派。非嫡非幼夾在中間,爹不疼娘不愛,無實權又有野心。他們往往立於族長之側,虎視眈眈時刻想要奪權。
方才她與這位老翁打過照麵,此人可不是個軟和的。如今他橫插一杠,巧姐這邊她終於可以安心。
二叔公先向知州見禮,又與陳縣丞行平禮,而後擺足姿態。
“大嫂,侄孫親事,我這糟老頭子自然高興。但事到如今,卻不得不插一句嘴。咱們薑家自祖祖……祖父起便立於雲州城,至今已超兩百載。雖不若越京城中陳、王、常等世家大族,但行事也有一套章法。”
提到陳家,陳德仁微微點頭,卻也無太大表現。以陳家地位,他這族中幼子第一任外放便是知州,如此鼎盛大族自是被人追捧對象。吹捧聽多了,他早已波瀾不驚。
王氏同樣未曾說話,她被非名門出身的婆婆壓製二十年。如今看她受二叔刁難,高興都來不及。
薑老夫人無奈歎息,兒媳怎這般蠢笨。
“自是如此,薑家名聲不能丟。”
“有大嫂此言,我便放心。薑家於雲州素有清名,家風淳樸,從不做這等辱沒家名之事。成文親事,確實是薑家於陳家有愧。大哥已不在,我亦是今日方知此事。作為族中最長者,我代全族向縣丞和夫人賠罪。”
不疾不徐的說完,他卻欲施大禮。剛屈膝,章氏掐一把陳縣丞,陳縣丞忙扶起他。
“使不得,使不得。”
“賠禮自是要鄭重,此事卻乃薑家之錯。”
章氏上前:“這怎生使得。”
“薑家於小姐名聲有礙,自得好生賠罪。”
巧姐跟上去:“薑二叔公莫要如此,您是長輩,如此且不折煞我一家。”
三跪三讓,一番禮數總是做全了。薑通判眼睜睜的,看著陳家來的三人,開始與二叔相談甚歡。此刻他已無暇顧及那引路媽媽過失。二叔本就有輩分上的優勢,近年來勢力越發大漲,若再得陳縣丞為外援,怕是他再也無法壓服府中。
章氏所想卻完全不同,之所以不敢輕舉妄動,無非就是怕與薑家結仇,引來其全族報複。如今薑家長房二房爭鬥,自無暇去禍害陳家與她在國子監讀書的兒子。
當即她便決定,交好這位剛見麵的薑家二叔。
再次掐下丈夫,陳縣丞哀歎著自己的腰,拿出當年中舉時的那點墨水,直言“薑家數百載,二叔最得其風骨”,畢竟是中舉之人,腹中多少有些幹貨。幾句話下來,直把薑家二叔誇成一朵花。
薑二叔雖愛權,但他最崇拜的卻是腹鬱詩書之人。雖讀書有限,聽不太懂那些溢美之詞,但不妨礙他對陳縣丞的欣賞。短暫的交談後,他心中敬仰親近之情卻已是十分濃烈。當聽說陳縣丞之子陳睿如今就讀於全國最高學府,他心中的聖地國子監時,心中那份激動化為實質,聚沙成塔,直接高過他對親爹的尊敬。
而後他越看巧姐越是順眼:文化人的妹妹就是不一般,單看著便令人心生歡愉。他那考過秀才後便再無建樹的窩囊侄子,怎能糟蹋如此佳人。
如此,原先單純的拆台,如今變成拯救可憐的親妹妹為主,拆台為輔。
“族長,我說句公道話,蓋頭沒掀、合巹酒還未飲,月老那根線也就還沒打結,這邊不算親事成。既然成文有心儀之人,且兩人已有子嗣,咱們做長輩的不若成全。依我看來,小輩高興便好。成文明年便要春闈,了卻他這樁心願,也好讓他安心讀書。”
我知你顧念薑家名聲,可聖人有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索性如今大錯未成,取消親事好生補償,旁人自是說不得什麼。
知州大人也在此,他素欲為人著想。大人如此仁慈,我薑家也不能使大人難做。”
宜悠垂眸唇角抽搐,這位二叔公著實是個人才。沒曾想她出去溜達一圈,逮來了通關必備小BOSS,順帶竟招來一名終極大BOSS。
陳德仁自知尹氏與王氏關係,可大丈夫豈能皆聽一婦人之言。況且小美人在陳家一方,這一會見她如此機敏,他更是愛不釋手。如此他打定主意,怎麼都不能留下壞印象。
“本官今日來隻為做一見證,事實如何,還賴你二家商議。”
章氏更高興,薑通判卻是徹底蔫了。成文若真娶王家旁支的旁支中一小商戶女為妻,用不了幾年長房將徹底勢微,府中大權盡歸二房。
再恨自己被兒子絕食鬧得心軟,未將這禍害送出去,他卻是束手無策。
“成文,你……”
剛想讓兒子挽回,休息一夜精力充沛的表妹卻衝過去抱住表哥:“表哥,救救我們的孩子。姑母,我是真心愛慕表哥,這一切都是我的錯,還請你留下這孩子,他可是薑家長孫。”
薑成文顯然更喜歡他柔弱的表妹,拋卻愧疚,他直接抱住自家表妹:“祖母,娘,就依二叔公所言,還請成全我與表妹!”
薑二叔公在一旁敲邊鼓:“既然你情我願,我薑家豈是那棒打鴛鴦之輩。成文起來,二叔公這就命人開宗祠,告知你祖父。”
“多謝二叔公。”
豬隊友先行感恩戴德,王表妹誌得意滿,薑家長房其餘人卻如霜打的茄子。
陳德仁起身拍手:“事已至此,我看就也不用再商議下去。”
章氏微微欠身:“知州大人所言有禮,還請將生辰八字與文定之物歸還。我等出門前,已於雲縣調派人手,正好將一應物件取回家。”
陳縣丞點頭,來時他已調派民兵,這時辰他們應已行至半路。
薑家著實不像話,若不是念著其在州城勢大,他定會直接砸了這府門。一口氣憋在心裏,他開始合計薑家在縣裏的那千畝良田。如此欺瞞,還敢在他腳下收租,真把他當泥捏的不成?
平素畏妻如虎,不顯山不漏水的陳縣丞,如今卻是想到一連串毒計。
日後宜悠悉數聽聞,隻得誇讚一句人不可貌相。
當然那是後話,失去知州支持,薑家長房再無後繼之力。
時至正午,經過宜悠那一番鬧騰,薑家全族已然知曉此事。驚歎正院族長一家保密功夫做得好的同時,眾人多數臉黑。
薑家曆代並無高官,能立於雲州二百年,且越發繁盛,靠得就是清正的家風。家風難成且易毀,薑成文這一情聖,至少將二百年的老底毀去五成。
普通族人怎麼能不恨!
如果眼光能殺人,薑家長房肯定一秒變剁餡。
“請供桌!”
新婦進門第二日,拜祭祖先牌位後方可於族譜上添名。薑家早有人準備好,誰知如今不是新婦來祭祖,而是如過六禮時那般,昭告祖先
這門親事、它黃了!
巧姐站在章氏身後,手心攥緊緊攥著宜悠,胳膊上傳來陣陣顫抖。
宜悠唇貼到她耳朵上:“會有更好的。”
巧姐昂頭:“我是怕他們出差錯。”
宜悠未曾與她辯駁,十六歲之人經曆此事,心中怎可能如老僧般古井無波。再看另外一旁,王表妹低頭,卻掩不住翹起的唇角。薑夫人王氏神色平靜,未曾有一絲苦惱。
這二人如今怕是沉浸在掌控薑家的美夢中,他們卻不知,先有權力後有族長。就如沈福海,在老太太支持下穩占族長名份,可最終不還是被輕易趕下台。族長之名固然重要,可真正使族人擰成一股繩,民心所向者才是無冕之王。
二叔公向前念道:“雲州薑家,傳承百年。得聖人之教化,族中子弟清正,未曾有辱家風……”
長長一段咬文嚼字,大致意思卻是薑成文不守家規,於陳家有愧,於家族有虧。他身為族中長輩沒教導好便是一樁大錯,在此向祖先認罪,向族人賠不是,同時也向陳家道歉。
薑通判倒是想說這段話,可輩分不高,輪不到他作秀。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二叔在族人中的聲望再漲一大截。
章氏掐著陳縣丞表態:“家大業大,難免有所疏漏。兩家世交,陳家亦不會過分苛責。”
讀書人就是明理。這是薑二叔公的心聲。
陳縣丞唱了紅臉,章氏也站出來唱白臉:本來我等不想多追究,隻是我閨女差點被捅個對穿,始作俑者是否該受罰?薑家守衛如此森嚴,都能縱容此事,也該多多注意。
甚至她半威脅道:“得虧巧姐躲過,但府中老弱婦孺亦不少,平日難免有口角。若是都效仿於此,長此以往家宅不寧。”
說完她恢複溫和的笑意,躬身告罪:我一外人,實不該多管貴府之事。若有不當之處,敬請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