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被溫熱的羊水包圍著,母體的溫度給予了嬰孩最安全的體溫。
這裏是母親的子宮,我無比清醒的認識到這一件事。
臍帶連接著母體和己身,源源不斷的營養是從那裏傳來的。但能明顯感覺到母體的虛弱與痛苦。
她太脆弱了,這個瘦弱的母親每日的營養供給不上肚子中的孩子的成長,孕反應是她痛苦不已的表現。
母體已經察覺到了我對她的傷害,開始斷絕對我的營養供給,氧氣和食物的短缺抑製著我的成長,呈現發育不良的情況。
尚處於沉睡中的我透過母親“看到”了外麵的世界。
平安時代,人與鬼物共生的繁華又詭麗的時代。
母親是與父親私奔出逃的,但半路上父親意外跌落懸崖死亡,隻餘少許錢財留於她和孩子。
回到原來的家中已經是不現實了,更何況途中還有家族因逃惱羞成怒派出的追殺。無奈之下,母親隻好暗自拖著六甲的身體獨自逃亡。
她撥了撥所剩無幾的銀錢,身體的異常虛弱以及我越來越少的胎動使這位年少的母親察覺到了危險。
“怎樣?”她眉頭緊蹙,臉色蒼白的問著老醫。
老醫放下藥鍋,漆白的發中摻雜著黑。他搖了搖頭:
“你的身體太過虛弱,腹中子難以度過。”
母親緊了緊手,走出了醫館。銀錢消失殆盡,她全部換了食湯拚命的補著身體。繪有特殊花紋的銀飾被取下當掉,換來最後的接生人。
生產的當夜,破陋的茅屋外下著傾盆大雨,暗雷藏在夜裏劈裏啪啦。追殺的人還在半途,接生盆的血水一次次的換著。
母親痛苦的嘶喊著,十級生產的疼痛使她快要昏死過去。接生人老婆子在一旁不停的咒罵著。
一陣驚雷忽閃,她驀然一頓,母親身下的血水愈發的止不住了,拿生薑吊著也再無力氣。
“剖腹取子!”母親的雙眼大的驚人,兩隻血手死死的抓著老婆子的手,冷汗從臉上混著血砸在床褥上,留下紅色的痕跡。
“快些!”
又一聲雷打下,我終於離開了子宮,新生於世界。
老婆子用破布包裹著我,遞給母親。屋內沒有油燈,她撐著身體借屋外不斷的雷光看向我的臉。
閃閃爍爍間,母親的臉霎時白了。透過那張沾了血的臉,她看見了我的未來。
那糟糕到極點的未來。
“啊啊啊啊——!”
她似瘋了一般想要掐死我,眼中的淚含著恨與絕望。嬰孩脆弱的脖頸被掌握在母親手中,嘴唇張合著。
老婆子極力拉扯著她,嘴裏還在咒罵著為何要殺死拚死生下的孩子。
“不!不——!你不知道!”母親徹底瘋了,“與其讓她沉淪在惡鬼的世界,不如讓她出生就死去!”
“但是這是她的選擇而不是你的!”
“你沒有辦法代替這個孩子!”
老婆子撕碎了嗓子大吼著,從母親的手中搶過我,抱在懷裏。
“那,那又能怎樣呢,我的奈奈……”女人沉默的流著淚,雙手掙紮著伸向我。老婆子定定的看了她一眼,捧著我送到她懷裏。
“……、
“她的名字是月見奈奈,意思是猶如月光般惹人憐愛。”母親悄悄的用臉蹭著她的孩子,呼吸漸弱,盡力睜大眼睛想要再看看我。
“她未來會很漂亮,就像輝夜姬一樣。就像她一樣……”
那般惹人愛戀,被人保護周全。
盡管那隻是自己的幻想。
“正野婆婆,”母親靠在牆角,光照不到那裏,喊著老婆子的名字。“院中的櫻花樹下藏了一罐酒,酒下壓著我最後的餘財和一封信。”
正野婆婆的手指微微動了動,頭扭向另一邊。
“早繪請求您暫且收養這個孩子,等到她成年的時候再將那封信給她。”
“還有一事,”母親將我放在一旁,跪坐在床上,黑色的發散灑一周,緩緩低下頭顱,磕至手背,凝聚了死亡與愛意。
“在她麵容開始變化時,隱藏好這孩子的臉,永遠不要讓她摘下麵布。”
“另外,請您永遠不要過度接觸奈奈,不要對她產生任何感情。”
頓了頓,
“這是保全你和她的唯一方法。”
雨勢漸停,隻餘腥土味彌散在空氣中,綴這櫻花的香氣。
正野婆婆抱著我走出茅屋,沿著石路離開。
院內的櫻花樹下的土被人打鬆過,鼓起一個小土丘,寒風裹挾著細碎潔白的櫻花瓣,散散墜落。
過了很久很久,至於多久我大概也記不清楚了。
日子在恍惚中度過。
在這期間,記憶都是模糊混亂的,我的行動遲緩宛若智兒。隻是記得暫時領養自己的正野婆婆讓我藏好自己的臉,不要輕易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