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在賭場遇襲,我不是沒有想過陸仁慶是不是故意不出現,可一來想不出他這麼做的理由,二來,六爺他們對於陸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陸仁慶怎麼能夠輕易的舍棄他們呢。聽潔遠這麼問,我忙點點頭,“那好啊,可是…”我猶豫了一下,“你不跟家裏說一聲嗎,霍夫人她…”
我深深明白霍夫人對於丹青的厭惡,她一定認為自己兒子的噩運都是丹青引來的,自然她對於我也不會再有什麼好感。雖然她不敢招惹陸家,可私底下大概也和霍長遠一樣,認為自己是名門正派出身,不同於陸家這種靠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發跡的暴發戶。
潔遠細細的眉梢一揚,“你放心,我最近都住在大哥那裏,我媽就是想囉嗦我,也不會特意跑去大哥那兒去說的,”潔遠的笑容有些無奈,“她跟大哥現在的關係有點僵。”
“喔,是嗎…”我應了聲,不用潔遠多說我也知道,霍長遠母子關係變僵,自然是因為丹青。而潔遠住在了霍長遠家,那就應該是為了墨陽了,畢竟,在霍先生家出入要比在霍夫人的監管下容易得多。
“丹青她…”我張了張嘴想問,潔遠了解的一笑,“你放心好了,你姐姐恢複得不錯,那個德國醫生的醫術真的不錯,用的一種叫“轉植”的技術,現在還是隱約能看出疤痕的形狀,因為長了新皮,所以還有差異,多打些粉大概就看不太出來了。”
潔遠安慰地拍拍我的手,“那醫生說了,仔細調養的話,再過半年,就應該能徹底好了,這段日子她都在那個醫生那裏住著,好隨時治療,並不在家,所以我哥也沒跟她說你受傷的事,怕她擔心,不利於傷口愈合。”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秀娥早就告訴我了,丹青說過在她治療期間不讓我去看她,也盡量不要聯係,因此她的消息我都是聽秀娥轉述的。醫生講的很多名詞張嬤都是一知半解,再在秀娥這兒轉道手,我聽的是越發糊塗,隻知道丹青一日好過一日。這會兒聽潔遠這麼一說,我也算徹底放下心來。
潔遠看我放鬆下來的樣子,突然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清朗,你說,生活是不是很奇妙呢?”我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潔遠眨了眨明亮的眼睛,“今天早上我覺得自己的人生還是一片灰暗,墨陽對我若即若離的態度,我認為他的心裏一直記掛著你,他還殺了人…”
說著她把鬆散的雙腿盤了起來,兩手支撐在膝頭,清澈的眸子亮的發光,“可現在,你居然是墨陽的親妹妹,墨陽又像從前那樣對我笑了,而且他還保證不會再隨意的就消失,你說,生活是不是很奇妙。”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一直以來都覺得年紀比我大些的潔遠很成熟,現在看來,她的心思甚至比我還要單純。我們臨上樓前,墨陽跟潔遠說了幾句話,他沒有刻意背著誰,但我和六爺,葉展都禮貌地避開了,隱約聽到的也沒什麼特殊的,潔遠卻這樣心滿意足。
或者說,一個深陷愛河的女子都是這樣容易滿足,轉念想想六爺要是對我說幾句貼心的話,我也是臉熱心跳,高興的不得了。看著潔遠紅撲撲的臉,這會兒她隻是一個跟閨中密友訴說女兒心事的幸福女子,雖然這幸福薄的就像糖衣一樣,但她很知足。我突然覺得潔遠現在的樣子,很像以前的墨陽,熱情,為了理想不顧一切,不知道她是否能填滿墨陽內心已經缺失的那一部分。
“你笑什麼呀,是不是覺得我很卑賤,一直追著墨陽渴求他一點施舍,”潔遠的口氣很平常,可放在膝頭上的手已經不自禁地握緊了。我輕輕將手覆蓋上去,她微微一顫,“潔遠,我很高興你一直沒有放棄墨陽,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以後是否會永遠在一起,但是我很慶幸,現在陪在他身邊的是你,你一直很辛苦吧。”
潔遠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眼底陰霾盡去,她反手握住了我的手,低低地說了聲,“真好,我們是朋友呢。”“嗯,真好,”我用力的點了下頭,彼此的眼眶有些深潤,我故意清了清嗓子,“是朋友我也得說,你捏的我傷口好痛。”潔遠愣了下,趕忙鬆開了手,我倆對視一眼,“哈哈,”同時笑了起來。
有個知心的朋友真好,我一邊笑一邊想,我和潔遠之間最後的隔閡也消失了。“喂,真的捏疼你了?傷口還沒好嗎?”潔遠笑著說,還想抓著我的手腕察看,我一閃,“沒事,早就好了。”
看著一臉笑意的潔遠,我還是決定把話攤開了講,“潔遠,”“嗯?”“如果以後墨陽喜歡上了別人,或者說他還是不接受你,你怎麼辦?”潔遠的笑容一頓,她垂下了眼,長長的睫毛在眼底遮出了一小片陰影。
我舔了舔嘴唇,之所以問她這句話,不光是為了墨陽。墨陽應該是欣賞,甚至喜歡潔遠的吧,因為潔遠跟他的個性,思想,甚至以前的生活經曆都很像。或許以後墨陽對我的心思會逐漸改變,可是他要做的那些事情應該都是很危險的吧,也許他不願意把單純的潔遠扯進來,進而傷害到她也未可知。
單看他對大太太和徐墨染的態度就知道,他不會輕易放棄追查母親的下落,那也就是說他遲早要跟陸仁慶對上的。陸家花費了那麼多心力甚至人命來掩蓋的秘密,肯定不會輕易讓人知道,這其中的危險顯而易見。更不用說,他做的那些隱秘的“大事,”我甚至不敢再想下去。
“清朗,”潔遠突然抬起頭來,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有這個自信,除了你,我不會輸給任何女人,”我愣了下。“之前我也曾埋怨過,我和你不是一個□□,你放在墨陽心中太久了,甚至已經變成了他的一部分,但是現在這個已經不是問題了,所以,我不會輸。”
看著自信的潔遠,我喉嚨發緊,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也許是我張口無言的樣子很好笑,潔遠“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好啦,你放心,我會竭盡全力去愛他,可是,我能有勇氣開始,就有勇氣麵對結束,不論是什麼理由。”
潔遠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眼神卻平和而堅定。我無話可說,隻直起身子抱了抱她。她安靜的把頭放在我肩膀上,什麼也沒說,卻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她也很累吧。我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我能做的,似乎也隻有這個了。單純的人更能直麵目標,這是一種很強大的力量。
“清朗,如果墨陽全心喜歡上了我,你會不會嫉妒啊?”潔遠突然俏皮地問了我一句,我側轉頭,看著坐直了身體的她,顯然她已經恢複了心情。我笑說,“多少會有點吧,原本完全屬於自己的,卻突然要和別人分享,怎樣也會有點別扭,你不也是因為這個才對丹青不太熱情的嗎?不想有人跟你搶哥哥。”
潔遠噘起嘴唇想了想,嗬嗬一笑,“還真是,以前我還納悶為什麼跟丹青總是沒有跟你親,雖然她對我也很好,原來是這個緣故,看來,還真是旁觀者清了。”正說笑著,門被人推開了,秀娥辛苦地端著一個大托盤走了進來,我趕緊站起身幫她。
“哎,清朗你別碰,再小心燙到,你把桌子上的書本拿開就好了,”沒等我動,潔遠從椅子上一躍而起,跑到桌前把那幾本書都拿開了。“怎麼端了這麼多?”我笑問,秀娥小心翼翼地把托盤放好後,才喘了口氣,“潔遠小姐也得吃嘛,就多拿了一些,六爺他們在書房用餐了,我想你們也未必願意下樓去,就端上來嘍。”
“秀娥現在這麼會體貼人,你做的小排還是這麼好吃,”潔遠從盤子裏拎起一塊梅子排骨塞進嘴裏,嘴裏還嘟囔著。秀娥俏皮地一撇嘴,“潔遠小姐,你這是誇我呢還是貶我呢,說的好像我從前都不體貼似的。”說完就要把那盤排骨端走,潔遠趕忙去攔,一邊陪笑說,“秀娥大小姐,是我說錯了,你現在更體貼了。”
我幫秀娥擺著碗筷,聽著她們兩個逗悶子,心裏很舒服,盡情享受著這樣的輕鬆愉快。秀娥得意一笑,用手肘輕輕碰了我一下,做個鬼臉。潔遠搖頭晃腦的說,“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清朗,秀娥跟你相處太久,也變得伶牙利齒起來了。”
“潔遠小姐,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我故意學著秀娥的口氣說話,潔遠和秀娥同時笑了起來。“對了,還有一煲湯呢,我去端一下,馬上就來,你們稍等,”秀娥說完,急慌慌地就往外走。
“清朗,我要去給大哥打個電話說一聲,你,要不要一起?”潔遠悄聲問,我猶豫起來,今天我尋回了墨陽,難道還能再接近丹青嗎…“就這樣吧,那筷子被你擺的夠整齊了,你就是當陪我,也不用說話,就在一邊聽著好了,我幫你問問丹青的情況也好啊,怎麼樣?”潔遠爽朗地說。
她不等我回答,一把拉起了我,“走吧,是不是打電話還得去樓下客廳啊?”“不用,旁邊小書房那兒也有,你跟我來。”我拉著她的手往前走,進了書房打開燈,潔遠打量了一下四周,點點頭說,“這房間設計得很別致嘛,”然後拿起電話開始撥打。
我突然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就聽潔遠說,“喂,胡管家嗎,我是潔遠,我今天不回去了,住在朋友家,你跟我大哥說一聲,還有,丹青…”她頓了頓,輕叫了一聲,“咦,大哥,你已經回家了呀。”
“就是個朋友嘛,什麼朋友?最好的那種…嗬嗬,你猜啊,誰跟你胡鬧了,對了,丹青今天好多了吧,沒什麼啊,關心她一下嘛,我…”潔遠話說了一半突然停住了看向我,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好像有些驚訝,猶豫了一下才說,“那個,清朗啊,丹青想和你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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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覺得喉頭幹澀,好像自己根本就沒動地方,可電話已經塞到了我手裏。潔遠輕輕拍了下我的手,自己就走到對麵的窗前,向外眺望著。電話裏傳來了電流交錯的輕微嗞滋聲,除此之外什麼也聽不到,我摒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清朗,”丹青柔柔地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飄了過來,很虛無又很清晰,“你好嗎,聽說你受傷了?嚴重嗎?傷口還疼不疼?”“姐,姐…”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隻會哽咽著叫姐姐,其他的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好了,別哭了,聽話,快告訴我你的傷怎麼樣了,”丹青的聲音裏帶了些顫抖,卻依然堅強。我吸了吸鼻子,鎮定了一下才說,“姐,你放心吧,我沒事兒,傷口早就收口了,小事一樁。”
“真的嗎,長遠剛剛告訴我你受傷了,我這段日子都在醫生那裏調養,才回來,你到底傷在哪兒了?”丹青也平靜了下來,語音柔軟,充滿了關心。聽著她的精神好像又恢複了和霍長遠訂婚那段時間的狀態,不知道是因為容顏恢複,所以心情變好,還是霍長遠的愛又讓她恢複了信心和希望。
“隻是手指而已,很小的傷口,”我輕鬆地說,能這樣自如地和丹青交談讓我有種重回往日的感覺。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潔遠說得沒錯,生活果然很奇妙,今天早上我還有隻有六爺,到了晚上,我有了哥哥,也有了姐姐。
因為知道丹青的傷痕已好,我小心翼翼地選擇詞彙問候了一下,丹青倒是毫不介意,簡單明了的說了幾句,然後我們大致說了一下彼此的近況。丹青突然問我一句,“墨陽是不是在你那兒?”
我不禁一愣,“你怎麼知道?”“哼,”丹青輕笑了一聲,“潔遠會主動問起我,我就知道,她一定是留在你那兒了,她這些天為了墨陽的事進進出出的,還當長遠不知道呢,我想她肯留宿在你那兒,也一定是為了墨陽吧。”
聽著丹青有些好笑的口氣,我衝著回頭對我作鬼臉的潔遠微微一笑,“他不反對嗎?”電話那邊靜了下,丹青好像歎了口氣,“也說不上不讚同,你知道長遠現在的身份地位,墨陽做的一些事,讓他很難辦。”
我忍不住皺了眉頭,“那你呢?”也許丹青被我的直率打了個冷不防,電話裏一陣靜默。過了會兒她輕聲說了句,“我當然希望墨陽幸福,如果潔遠能夠把他拉回了頭,我想,那對大家都好,長遠也不會反對了,”她一字一句的說著。
我沒說話,“清朗,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自私,或者,我們很自私?”丹青輕聲問,“沒有,”我簡短的回答。“清朗,你還是怨我?”丹青歎了一口氣,“姐,你經曆了那麼多,沒人能怨你,至於…他們兩個,我相信一定會好的,隻要堅持。”我在心裏也對自己說,隻要堅持下去,一切都會好的。
丹青沉默了一會兒,“清朗,你真的長大了,”“嗬,”我輕笑了一聲,“今天墨陽也這麼說。”丹青也笑了起來,“是嗎,也許過幾天我們就能見麵了,”“真的!”我驚叫了一聲,背對著我的潔遠忍不住回頭來看,我趕忙對她擺擺手。
“什麼時候,在哪兒?”我一連串地問著,“瞧你急的,我先保密一下,回頭你就知道了,還有,你趕緊把傷養好,要是到時候還是讓我看見你病怏怏的樣子,小心我請你吃‘劑子’,”丹青的聲音裏充滿了溫柔笑意。
“嗤,”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劑子”是老家話,其實就是用手捏腰上的肉,以前我和丹青笑鬧的時候,她經常捏得我又麻又癢的。“對了,姐,你知不知道,關於墨陽…”我猛然想起這件最重要的事來,趕緊跟她說,“清朗,”丹青打斷了我,“等我們見了麵再說這件事吧,嗯?”
我一愣,立刻明白霍長遠也許就在她身旁,而且我跟潔遠也隻說了我和墨陽之間的血緣關係,那背後的秘密自然是提也不能提,更不用說大太太和徐墨染害死老爺和二太太的事情。現在說這個確實不合適,我清了清嗓子,“好,我知道了,姐,那你保重,希望我能盡快見到你,盡快,我有好多話要和你說。”
丹青語含笑意,“我也是,對了,你跟墨陽說我很好,有什麼事見了麵再說吧,也不差這一兩天了,”“好的,我回頭告訴他,”我點頭。“還有,長遠說麻煩你照顧一下潔遠,明白嗎?”丹青柔聲說,“知道了,請霍司令放心吧,”丹青的轉變讓我對霍長遠的惡感一下少了很多,我順嘴開了句玩笑。
丹青顯然很高興,就聽她把我這句話轉述了一下,霍長遠的笑聲立刻從電話裏傳來,他果然就在一旁。“那不多說了,注意身體,還有......”丹青停頓了一下,輕聲說,“清朗,我們永遠是姐妹。”“姐......”我喉嚨緊的說不出話來,電話裏靜默了一會兒,直到聽到掛機聲,我才戀戀不舍的把電話放下了。“怎麼了,還舍不得啊,”不知道什麼時候踱到我身邊的潔遠用手指點了點我的額頭。
我長呼了口氣,“都快一年了,”潔遠挑眉看著我,“我是說,都快一年了,我和丹青之間沒有這樣輕鬆自在的聊天了。”潔遠了解的點點頭,“彼此彼此,說真的,從丹青和你離開的那個夜晚之後,我真的沒有一天心裏是踏實的,我看著大哥痛,爸媽也痛,還有在晚宴上跳舞的那個丹青,我真怕…”她沒有再說下去,看著我,我倆都心有餘悸地一笑。
“丹青還說,我們永遠是姐妹,”我伸手擦了擦眼角兒的淚痕,心中的幸福忍不住要和別人分享。潔遠衝著我一笑,輕聲說,“我們也是,”我手一頓,潔遠的眼眸閃亮而堅定。我倆對視了一會兒,同時伸出手來握住彼此,“嗯,永遠的姐妹。”
“不說這個了,你看,明天會是個好天氣呢,”潔遠灑脫一笑,她指著窗口灑進來的薄薄月光,看著她的嫣然笑靨,我用力點頭。墨陽留在了我身邊,很快就可以見到丹青,跟潔遠恢複了從前,甚至更加親厚,還有與我深情厚意的六爺……
我突然覺得,今晚的月光怎麼這麼清亮,吹進來的微風怎麼這麼舒服,外麵也不知道是什麼鳥,叫的賊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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