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是什麼？
小粉不知道。她隱隱約約記得嬸娘給的粥連稀稀拉拉的米粒也不見了。幾片黃綠的野菜葉晃晃悠悠的蕩在海碗的湯裏。
“慢些吃。”聊紅旗囁嚅道，“哥哥去水裏摸魚去了，些許還有。”
“叔叔，小粉很久沒見姆媽了，想了。”小小的腦袋揚起，期待的看著。
因為長期吃不飽，小粉毛發微黃稀拉，眼眶深深凹陷，隔著外衣依然清晰分明的肋骨。現如今，村裏哪個孩子不是這般。聊紅旗眼角泛起水光，仰起頭不想孩子看到。微微哽咽，“姆媽去你姥家了，過些時候回”。
三歲的孩子哪會記起死去很久的爸媽，多半是做哥哥叨念的。
“吱--”木門被慢慢推進，阿水拎著竹籃進來，“他爸，村外也沒了。”
聊紅旗望著竹籃裏幾把野菜暗暗歎氣。“過午我走遠些……”
“走的再遠啥用，鄰村沒走的哪家不再挖？天老爺不長眼，一滴水不下，外河都快幹了……”阿水抿嘴，想哭，生生忍住。這些日子吃水也越來越緊。村裏吃水井村長早早守著要求按戶打水。“他爸，咱們，咱們……”阿水囁嚅，漸漸息聲。
聊紅旗哪不知妻子未說出口的話。偌大的聊家村，老久前雞鳴狗吠好，孩童嬉戲哭啼的好不熱鬧。現如今，就剩稀稀拉拉的幾戶堅持著。聊紅旗彎著腰，慢慢踱步蹲在門檻前，“都走了，哎，都走了。家裏兩個孩子，加上哥嫂留下的三，咋走，走哪去？！當年戰火紛飛，阿達阿爺不也堅持活下來了。咱們咋就，咋就活的那麼難。”聊紅旗深深歎了口氣，“這兒是咱們的根，丟了這根咱們能走哪？丟了這根，咱們就是水上的浮漂。”
“明個，顯老表們也要走了，我剛回來，瞅見他們裝板車哩。”
蹲在門前的聊紅旗噌的站起，“咋會？！我去問問！”
阿水望著聊紅旗越走越遠的背影，半晌沒聲。“嬸娘？”小粉輕輕喚道。
“哎”，阿水彎腰摸摸小粉的臉蛋，扶扶孩子的發頂，“去玩吧！”
“嗯。”小粉拿著嬸娘縫的沙包，蹦跳著跑出去。
午時，聊紅旗端著碗，看著眼前坐著的一家人語氣晦澀道“過午收拾下，明個咱跟著顯老表們走。”
阿水一時間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五味雜陳。走，也許還有條活路。留下來，布袋裏的陳糧，絕對支撐不了這一大家子，難道要一起跟阿哥阿嫂那樣活活餓死的。
“嗯”阿水重重回道。
“我不走！”突然，大兒子大江定定的望著自己的腿腳重聲道，“達，你帶著娘跟弟妹先走吧。”
十來歲的大江已然到了結婚生子的時候，該懂得事他都懂了。跟著顯表叔走，就是他姥說的逃荒，逃到比這好的地方，活下來！隻是，再好的地方也不是自己的。再來，小時得的小兒麻痹，連正常拄著拐走路都困難，何況走遠路？他不能拖累這一家子，更不能連累帶他們出去的顯表叔家。
“達”，大江喃喃道，“大爸爸小爸爸就剩小湖小河”。
阿水緊張的看著聊紅旗，餘下的孩子更是手足無措，他們不懂二哥為什麼惹小叔生氣了。
聊紅旗嘴唇顫動，右手緊緊的握著筷子，突然喝道，“吃飯！”
……
午後，太陽漸漸西去。阿水利落的收拾著衣物，烙餅。聊紅旗在後院檢查板車，收拾車輪。
“他爸，我，我……”阿水神思恍惚。
“少烙些，你留下照看大江，若是……若是……”聊紅旗咬牙道，“給孩子們找到好人家，我就，就回！守著咱們的家！”
“哎，哎！”阿水又哭又笑，雙手重重抹了把臉。她不舍得即將離家的孩子們，那裏也有她最愛的小兒子。也不能眼睜睜的扔下大兒子。做母親的心上有把頓了刃的刀細細的磨著。
第二日，天微微泛白。顯表叔家的大兒子阿森在屋外喊道，“紅旗叔，出發了，我達說在村口等您嘞。”
“哎，就來。”
原來不舍得點燭的堂屋此刻通明，孩子們依依惜別，最小的兩個還不懂離別，小聲細細的，高興得跟最好的二哥說道回來給哥哥講外麵的見聞故事。
“她媽，昨夜跟你說的，你好好記住，好好的。大江，男子漢，照顧好你娘。”
“哎，你也，你們也要好好。我跟大江守好這個家，等你回來。”
聊紅旗將小泊大河抱上板車，沉聲道“走！”拉起板車朝著村外走去。
阿水追著，嘴裏呼喊著“照顧好自己”，望著遠去的一行人，此刻淚水不住的流著，再也不怕孩子們看到了。
被小湖抱著的小粉細聲道“嬸娘和二哥不去麼？”
“嗯”，小湖輕輕回應。
聊紅旗悶頭拉著車，默默追著前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