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 章 蒹葭采采(1 / 3)

淩哲和楊木相對跪坐,楊木垂眸恭敬地給淩哲敬了一杯茶。

淩哲淺淺嚐了一口,放下茶杯開始新的講解。

“帝王掌管天下需要各方麵力量的支持。在這諸多力量中,中央執行機關裏的行政長官,特別是那些資深且有能力者,更常常成為帝王要優先考慮的對象。既要調動他們的忠誠心和積極性,又予以適當限製和合理控製,這是再理想不過的。因為沒有這些人的工作,帝王將一事無成。如果使用不當、控製不嚴,帝王也會大權旁落。究竟如何馭臣,這其中不僅多有花樣,而且也頗具難度。

第一點,自樹威信。

做了皇帝的人並不一定是最有威信的人,而一旦身為國主,樹立威信又是絕對必要的。比如秦始皇在統一天下、位至至尊以後曾經多次到全國各地巡遊,每到一地,他都要刻石立碑,碑文寫的無非是他身為皇帝的功勞和辛苦。這樣一而再、再而三,不厭其煩地自我標榜,其目的無非是要建立自己的威信,在百官和百姓中確立自己不同於他之外任何人的特殊地位,秦始皇的這一舉動,在其駕馭臣下方麵確實起到了預期的作用。

滅秦建漢的漢高祖劉邦也深知自樹威信的重要性,有兩件事很能說明他對這一問題的敏感和自覺。其一,劉邦在平定天下以後,有一次在洛陽南宮擺酒設宴,問群臣項羽之所以失天下、自己之所以得天下的原因,群臣各有所答,但都不中肯綮。劉邦自己總結說:“在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方麵,我比不上張良;在管理國家行政事務、安撫百姓、給前方戰士提供足夠給養方麵,我比不上蕭何;而在率領百萬大軍,戰必勝、攻必取方麵,我更比不上韓信。張良、蕭何、韓信三人,都是傑出的人,我能任用他們,這是我獲得天下的重要原因。”劉邦這番話既直言不諱,又入情入理。你與其說他是在討論漢得天下的原因,不如說是為了自樹個人威信。特別是他巧妙地運用欲揚先抑法,先謙虛地稱讚張、何、韓三人,然後話鋒一轉,那意思是說,他們三個“人傑”都願意為我所用,那麼我的高人一籌不是不言自明的嗎

另一件事是,劉邦在得了天下以後,大臣們整天大吃大喝,這些人大多缺乏文化教養,完全不懂禮儀,喝醉酒就吵吵嚷嚷,甚至舞刀動槍,這使劉邦很不開心。這時有個精明的儒生名叫叔孫通的看出了劉邦的心事,就建議劉邦製定禮儀。劉邦雖然是個粗人出身,但他馬上意識到了叔孫通建議的價值,於是當即命令叔孫通盡快去做。叔孫通遵照劉邦的旨意,找來三十多個懂禮儀的儒生沒日沒夜地抓緊排練。一個多月以後,儒生就演練成熟,正好這時大漢定都長安,劉邦就把叔孫通排練的這套禮儀原原本本地運用在大臣們身上。群臣照禮儀進殿陸續接受劉邦的召見,按官階高低依次向劉邦行叩拜之禮。進見的大臣都俯首低眉,恭敬備至,整個召見過程井然有序。自此以後,劉邦端坐於上,群臣用禮儀進宮接受召見,就自然成為一種規矩。借禮儀製度建立個人尊嚴、提高個人威信,這是劉邦有意而為的。所以,當劉邦目的達到以後竟喜不自禁地說:“我現在才算真正體會到當皇帝的尊貴了。”

第二點。獵人與獵狗。

皇帝禦前臣將多多,區別對待、分級管理和任用是平衡大臣心理、調動各方積極性的有效辦法。西漢開國皇帝劉邦在未起事之前,曾經是家鄉沛縣的一個亭長,後來做了丞相的蕭何則原是沛縣主吏掾。劉邦有一次到鹹陽服差役,同事們都送給劉邦三個錢,而蕭何卻獨獨送劉邦五個錢,這關係就顯得比別人親近。劉邦起事後,蕭何率整個家族一起投到劉邦麾下,而且還盡力為劉邦出謀劃策、招攬人才。在滅秦和後來的楚漢戰爭中,蕭何雖然沒有隨劉邦在戰場上廝殺,但在劉邦被項羽接連擊敗,很多人離劉邦而去的情況下,蕭何一直堅持從吳中招募軍隊,補足供應。戰事不利,劉邦曾多次逃亡山東,蕭何卻一直坐守關中支持劉邦。毫無疑問,蕭何為劉邦贏得天下,起到了無可替代的作用。

劉邦平定天下後論功行賞,他認為蕭何功勞最大,就封蕭何為侯,食邑八千戶。為此,一些大臣提出異議,說:“我們披堅執銳出生入死,多的打過一百多仗,少的也打過幾十仗,攻打城池,占領地盤,大大小小都立過戰功。蕭何從沒領過兵打過仗,僅靠舞文弄墨、口發議論,就位居我們之上,這是為什麼 ”劉邦聽後問:“你們這些人懂得打獵嗎 ”大家說:“知道一些。”劉邦又問,“知道獵狗嗎 ”大家回答:“知道。”

劉邦說:“打獵的時候,追殺野獸的是獵狗,而發現野獸指點獵狗追殺野獸的是人。你們這些人隻不過是因為能獵取野獸而有功的獵狗。至於蕭何,他卻是既能發現獵物又能指點獵狗的獵人。再有,你們這些人隻是單身一人跟隨我,而蕭何可是率全家數十人追隨我的,你們說他的這些功勞我能忘記嗎 ”這一番話,說得諸大臣啞口無言。在劉邦看來,功臣也有三六九等,就像獵人和獵狗一樣,雖然都在為獲取獵物奔忙,但獵人的作用要遠大於獵狗。那麼優先考慮,更加重用前者,則是不會有問題的。

第三點,偷梁換柱。

古代君臣之間多為相互依存、相互利用關係,君為臣做主,臣為君服務。帝王對臣下的褒貶升降,甚至生殺予奪,一般都是經過認真思忖考慮的,而考慮的標準無非兩條:一是感情,一是利益。但細想起來,帝王的感情是有限的,皇室的利益也不是無邊無際。所以帝王有利益給甲大臣,就難免要虧乙大臣。這其中的道理真有點像兒童做遊戲時說的,好事輪到誰,誰高興,而壞事則是輪到誰,誰倒黴。但有時情況特殊,屬於非正常的例外,帝王不希望倒黴的臣下卻眼見要倒黴,那麼在可能的情況下,帝王仍要扭轉乾坤,方法之一就是偷梁換柱,嫁禍他人。

北朝十六國時,後趙石虎的太子石宣驕奢淫逸,大造宮殿,役使民工數萬之多,百姓怨聲載道。禁軍領軍王朗上奏皇帝石虎,希望他能對太子的行為加以阻止,但因此卻開罪了太子石宣。建武十年,天空中出現了“熒惑守房”的星象。所謂“熒惑”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火星。火星本呈紅色,熒熒發光,亮度常有變化。以今天我們對天文知識的了解程度,實在不難明白它變化的道理,因為火星繞太陽公轉一周的時間差不多比地球繞太陽一周的時間要長一倍,所以站在地球上看火星運行的軌跡,則有時向前,有時向後。可古人天文知識貧乏,不明白火星色澤泛紅,為何行蹤忽東忽西,忽明忽暗,因此稱火星為“熒惑”。所謂“房”就是房宿,是二十八宿之一,它和心宿同被古代星象家稱為“天王布政之宮”。他們以為,反複無常的“熒惑”停留在天王布政的地方,自然是不祥之兆。這個星象一出現,石宣心想機會來了。他要借這次天象除掉王朗,於是就收買負責天文星象工作的太史令趙攬,要趙攬向皇帝石虎進言,就說要想逢凶化吉,必須“以貴臣王姓者當之”。目標是直衝王朗來的,所以當石虎問“這王姓都是誰”時,趙攬脫口而出,說:“王姓大臣中最尊貴的,莫過於王朗了。”要殺王朗,石虎哪裏舍得。石虎不同意,要趙攬再舉出個次一等的。趙攬無奈,隻好再舉個次一等的中書監王波。——既然要消災,就不得不付出生命代價。於是中書監王波就莫名其妙地做了祭刀鬼。本來石宣謀劃的是除掉王朗,因為王朗雖為朝中重臣,但他有礙自己的作為。而石虎所信任和保護的也是王朗,因為他對自己的統治有益也有利。但是,不管是太子的謀誅,還是皇帝的有意保護,都通過星象師趙攬之手,把災禍轉嫁到與此全無幹係的王波頭上。太子有意設計,卻未能遂願,皇帝偷梁換柱,竟達到了保護重臣的目的。這真可謂古代皇室政治鬥爭中的一出悲喜劇。皇帝和太子各施心術,各逞計謀,雙方像打太極拳一樣,你來我往,但拳腳所擊打的都是無辜的臣下,在這種情況下,像王波這樣的人隻好自認倒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