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軍原來結過婚,甚至還有比較美滿的家庭。
那時候農村有些重男輕女,但黎軍是晚婚晚育,好不容易有了這麼個孩子。加上計劃生育的大力宣傳,“生男生女都一樣”。黎軍是思想比較先進的人,看得開,對這個女兒好得不得了。
後來女兒大一些,村裏有人去沿海務工,掙得不少。黎軍也跟著務工大軍,到了大城市,隻在過年才回家。
離家的日子並不好過。但每次把一筆筆辛苦錢彙回家的時候,黎軍心裏還是有盼頭。總盼著孩子大一些,負擔輕一些,他也能回到家裏,妻兒團聚,共享天倫。
有一年,黎軍打工的工廠老板讓他過年值班,一天一百。那時候一個月才掙五六百。黎軍打電話給妻子,妻子讓他留在廠裏。
結果,那年就出了事。兩人坐別人摩托車翻下了山崖。黎軍的妻子和女兒都死了,據說摩托車司機最後活了。
黎軍從廠裏趕回來,哭得聲音啞了。是真的啞了,半年都說不出話來。他也沒再出去打工了,再打工,掙的錢彙給誰呢?
黎軍也渾渾噩噩過了十幾年。直到有一天在竹林裏撿到了個缺指的男孩。黎軍看孩子可憐,也可憐自己孤獨一人,就把孩子養起來了。
這個孩子就是黎永恩。
張歌啞沒想到黎軍的經曆如此坎坷。
黎軍的原話:“永恩和我有這麼一段緣份嘛。我養他十幾年。但他還是有自己的親生父母,他如果出了事,我沒得法給他父母交待嘛。”
“要是他過得不好,我也要他知道,還有家嘛,回來老頭子還可以給他煮碗稀飯吃嘛。”
“如果他就是想離開你,離開家呢?”張歌啞猶豫了一下,問。
“娃娃長大了,肯定想往外跑嘛。隻要他過得好,能自立,我肯定很高興的。”
“哪怕他不回來看我,我也沒得啥子。”黎老頭神情中有一些失落。
“爺爺,他肯定會回來看你,隻是現在不知道回家的路了。”張歌啞說。
見黎老頭有些難過,張歌啞繼續說,“他不知道回家的路,我是知道的。我放假就去看你。”
黎老頭神情有些喜色,說,“莫哄騙我這個老頭子!”
“不騙你,我已經記得怎麼走了。而且汽車都直接到屋後麵,很方便的。”
“是,是。”黎老頭忙不迭地點點頭,“現在交通方便了。”
“那你有時間要來嘛,我給你去竹林挖筍子,炒臘肉吃,好吃得很嘛。”黎老頭說得有些眉飛色舞。
張歌啞也笑得挺高興,可是她知道,這次休學回家,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回來。
倆爺孫正聊著天,突然病房裏進來一群人。
領頭護士問:“你們看看,是不是這個小孩。”
“是,是。”原來是張歌啞的輔導員劉老師,後麵還跟著張歌啞的寢室室長。
護士幫著找到人就離開了。
劉老師有些氣急敗壞。“我反複給你強調了夜不歸宿的嚴重性,你昨晚還是沒有歸寢。學校紀律還要不要?我這個輔導員還當不當?”
“啥子是輔導員?”黎老頭問。
“我老師。”張歌啞說。
“老師啊?”黎老頭立馬滿臉堆笑,“老師好!”
劉老師氣得跺腳,可看著這個病床上躺著的七八十歲的老頭,他也說不出什麼重話。
“我跟你爸媽聯係過。你家離這裏幾千裏,根本沒有什麼親人在這邊。你這樣哄騙老師,我還怎麼負責你的校園生活?”
張歌啞一聲不吭。
黎老頭見了,連忙說,“她是熱心的娃娃。老師,你不要錯怪她。她是看我在這裏沒得親人朋友,才在這兒陪著我。”
“大爺,這還是個剛進校園的學生,有沒得能力在這裏照顧你嘛?你總有家裏人嘛。打個電話喊人照看一下嘛。”劉老師又氣又急。
黎老頭聽了,在抽屜櫃的最裏麵把手裏摸了出來。他把手機裏的電話號碼翻了又翻,最後還是打給了黎永恩。
“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手機裏響起回音。
“難道你隻有這麼一個家人嘛?”劉老師繼續問,“再找一下嘛!”
黎老頭愣了一下,他眯著眼睛繼續翻。
“爺爺,你別找了。”張歌啞說。
“要不然,我給我們隊上書記打個電話?”
“書記我在村裏遇見過。”
“你咋遇到他呢?”
“我進屋不久他就找過來了。知道你生病也挺著急。”
黎老頭欣慰地笑著點點頭。
“可是。”張歌啞繼續說,“書記看起來也有六十多了啊。”
“六十三!”黎老頭說,“在村裏算年輕的,好多八九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