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申被人抬著上了馬,馬車轉動,吱呀作響。
陸微之踏上屋簷,黑色錦袍融於濃濃夜色之間。因為辰國的皇親國戚大多居於定都城周邊,府府相連,陸微之推算此行不會太遠。
果不其然,馬車行駛了約莫一刻鍾,便在一處刷了紅漆的檀木門前停下。
匾額之上,兩個金色大字躍然而上,赫然便是“紀府”。
門前筆直佇著兩個看守,看到來人,畢恭畢敬地行禮說道:“二少爺。”
紀申背著手,大步往門前走去。陸微之掃視一周,確定沒有危險後,輕鬆登上了紀府的房簷。
那紀申大搖大擺地走著,途經內堂,竟然沒有絲毫逗留轉圜,而是徑直來到了後院。
陸微之仔細看著 ,心想這紀申果真如外界所傳一樣,妥妥的酒囊飯袋,不思進取,而且現下來看,隻能是有過之無不及。
後院栽滿了植株,但是已經枯敗。若來年春日再看,定十分驚豔。後院中,有一間屋子尤為顯眼,此時仍掌了燈。牆簷處處掛了紫晶風鈴,彰顯府主人對這間屋子主人的重視。
想必這便是那美姬所居了。
紀申輕敲著那間屋門,一女子半跪著迎接,臉被紀申擋了個幹淨,陸微之看不真切。依稀看到那女子手臂輕揮,將淺綠色薄紗布帕拂向紀申,紀申一把奪過她的手,兩人忸怩著進了屋。
陸微之心有不適但隻得跟上,闊步踏上那間木屋的屋簷,小心掀開一塊朱瓦,半蹲著凝神去聽。
“你還知道回來。”軟糯女聲從屋內傳來。
“美人,想你要緊。”紀申笑道,和那女子打趣著,“攬月樓舞姬再美,也比不過我的輕煙半分。”
後麵便是一片旖旎春色。陸微之閉了眼,感到不能再聽。
陸微之年幼習武,稍微大點時就隨同父親陸銘鎮守辰東。如今他二十有三,歸來仍是處子之身。雖說自己不諳男女之事,但男人總是對這種事情無師自通,裏麵發生了什麼陸微之自然知道。於是現下也是不由的泛紅了臉,俊美的麵龐增添了些不可言說的美感。
大約一刻後,屋內的躁動之聲徹底平息。
“公子,三爺那事,你考慮的如何了?”那名喚作輕煙的女子道。三爺應就是三王爺,想不到這女子倒是忠心,這般情景也不忘了給紀申吹枕邊風。
“美人莫急,你放心,我已將三王所想盡數告知母親,母親最得父親信任,到時候由母親旁敲側擊,必然水到渠成。”
裴嵐猜想的果然不錯,這紀府最需忌憚的還是蓮夫人。連紀申都知道從她這裏下手最為妥當。陸微之不禁對這個蓮夫人產生了濃烈的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才會引得裴嵐如此重視。目前來看 ,這個蓮夫人絕非俗人。
“可惜這紀雲實在難纏,遺傳到父親那不知變通的性子,這幾日下朝一直跟我說些有的沒的,聽都聽煩了。”紀申又道。
“公子不必憂慮,大公子是個木頭腦袋,哪裏比得過二公子您呢。”
“哈哈哈,你的小嘴倒是甜!”紀申笑道。
“大哥和老頭子那兩個榆木,確實不可雕也。要我說,就是愚忠。當年忠孝如陸銘,一輩子守在辰東,到最後不也被人扣了個謀反的罪名,被先帝判了個滿門抄斬,真是可悲可歎啊。如今新帝登基,根基尚未穩固,另立他主才是王道。三王爺手段高明,為最佳人選。”
陸微之聽到紀申所言,心中大慟。全身上下都在往外滲著寒意,指尖嵌入肉裏,隻覺五髒六腑都在熊熊燃燒。父親還有陸氏幾百條人命,思及即痛,蝕骨錐心。軀殼中可以感受到的痛苦是有限的,而心中的疼痛卻是無限的,自己活著的每一分,每一刻,每一秒,這些痛楚都在啃噬全部神經。
父親一生為國,鞠躬盡瘁。陸氏家訓第一條便是“保家衛國”這四字。而就是這樣一個忠孝的良將,最後卻背負著個叛臣的罵名,死後都不得安息。陸氏上上下下幾百條人命,也一把葬身於那熊熊烈火之中,如同草芥蜉蝣般,被輕易抹滅。
真是可笑。“亂臣賊子,其心可誅。”連紀申都知那般罪名明明就是莫須有的,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皇家人從來都是不講道理!陸微之眼角染上紅意。
“是呀公子,你可得好好勸勸夫人,屆時辰國到了三王爺手裏,那紀家可就是開國功臣,前途無量啊。”那女子又道。
“輕煙放心,一切皆在本公子的掌握之中。”
“哎呀……”又是一片盎然春色。
陸微之闔上眸子,隻覺得不能再聽下去了。今日並不是最好的動手時機,現下已經得知這女子的居處,下次動手也並不為遲。
陸微之仰頭看了一眼天色,黑壓壓一片,將心中情緒收好,轉身疾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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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的天幕微涼,半輪明月斜掛,月輝傾瀉而下,銀輝遍地,灑滿整個定都城。
夜色昏暗,路徑難辨。辰都東郊的一處竹林,周遭竹林綠葉早已枯敗,隻剩下些孤零零的枝幹。夜風簌簌,竹幹搖曳,發出陣陣呼嘯。陸微之疾步走在路上,黑袍幾乎隱入竹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