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有個混蛋給我施加了“祝福”。我的人生是從我明白“祝福”的意義開始發生轉折的。那一刻,我意識到我將詛咒全世界,而全世界也將詛咒我。我擁有了無限長的生命,我的生命沒有了意義。後來的長久的時光,我基本是在緬懷我的那段珍惜生命的短暫時光中度過,這是我喜歡和別人講起我的故事的原因。當然我也喜歡聽別人的故事,有些人娓娓道來,有些人吞吞吐吐,有些人笑著講,有些人哭著講。不論如何,我能知曉他們對生的渴望,在這份渴望中,我也能汲取些許活著的熱情。隻是,尋常人的故事無外乎柴米油鹽,我開始對他們淺薄的願望嗤之以鼻。我又開始厭惡自己的生命起來。我是在這種狀態下走遍大江南北的。後來聽一位幾近腐朽的老人說起萬台島的風物與傳奇故事,我又提起了一些興趣。我來到萬台島後,遇到了一個叫崇真的男人,是個十分和善的人。後來我才知道他是萬台島的大人物。但我對所謂的“大人物”這種身份一點興致都沒有。我說如果可以的話,我隨時可以混一個什麼“王”當一當,但是我什麼興趣都沒有。我想起來,我一開始對他提起興趣還是因為他的善意與格格不入。
有一回,我是喝醉了酒然後趴在了那人的桌子上。我滿嘴胡話又大大咧咧,這與我那無所謂的心態脫不開關係,但是他並沒有表現出什麼厭惡,這無疑博了我很多好感。我跟他說起了我的故事,而他不逃避還饒有興趣的樣子,讓我對他改觀不少。後來我看到他一直是一個人,其實我有猜測這人是不是孤僻或者是清高。結果隻是因為“大人物”的名分,其他人怕了他而已。這讓我立馬對他的格格不入失了興趣。
我們兩人從閑談發展成了朋友。我常與他說些葷段子,在以前,其他的男人聽不下半句眼珠子就已經飄忽了。我還見過聽著聽著要去上廁所的,那類人什麼尿性,對於假鳥比真鳥看得都多的我來說,實在是心知肚明。我原先也就一邊媚笑,心底裏罵著這些男人沒種,後來連笑也不願意給了,隻是感到無趣地離去。但這個男人不一樣,他平靜的像沒有波紋的海,對我的話竟然沒有半點波瀾。而後我知道這樣的人竟然有妻子。
我在還沒見過那個女人的時候就有些佩服她,能跟著這樣毫無波瀾的男人生活。後來我半開玩笑地說:“不如找個時間帶你妻子來聊一聊。”我不知道崇真有沒有將我的話傳達給他的妻子。我這麼說是因為,雖然我的放浪的模樣絲毫沒有烙進崇真的內心。但是我保證其他人肯定都聽進了心裏並添油加醋地傳得滿城風雨。兩者都有可能將他的妻子引來。我甚至有些渴望是後者,我想看那女人氣呼呼的跑進店裏,與我痛快打一架。這樣,我的長的看不見盡頭的人生也許會輕微的拱起一個坡,我從坡上滑過,得到一瞬間的快樂。
我根本不在乎什麼臉麵,這一點倒不全因為自己漫長的生命,是在我還是妓女的時候就決定了的。我知道即使是滿城風雨,我也不會失去魅力,男人都是喜歡征服的動物。在還沒有得到女人魅惑的臉與嫵媚的身姿之前,他們根本不會在意什麼女人的臉麵。而那個男人對此也不怎麼在乎,他跟我說:“他無條件相信她的妻子,而她的妻子也無條件相信他。”
有一天,我仍舊在跟男人述說著我的故事,但是窗邊有個女人經過了。我看到崇真明顯眼裏閃過了一絲欣喜的光芒。在我還沒意識到那女人是他妻子的時候,他已經起身出門了。崇真攙扶著他的女人進了門。女人一手勾著崇真的手腕,一手拄著一根純黑的竹節。她梳著幹淨而幹練的短發。一雙英氣的眼睛卻總缺失了一絲活力,多了一絲疲勞。她穿著我從來沒見過的白色的褂子,看起來就像是幹什麼活才穿的衣服。女人拖著有些拐的步調,隨著她的丈夫走到我的麵前。沒想到女人是個跛子。我有些歎息,不然我覺得兩人頗有些郎才女貌的意思。
“這位是?”我多半猜到了但還是出於禮貌問起。
“這位就是我的夫人,李宋。”崇真說道。
“久仰大名。”我起身說道。
“我才是久仰大名啊。現在城裏都傳出了我家崇真在外鬼混的消息。我還想來看看是何方神聖有這本事。”女人笑著坐下了。她笑起來會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若不是臉上的疲倦,看起來就像少女一樣甜美。
“今天見到你,果然姿色非凡。是有勾走我家崇真的本事的。哈。”她又笑了起來。我很喜歡她的笑容,那一瞬間我就堅定了這是個平易近人的人,同時我的心裏又升起一股異樣的感情,那種已經模糊了的被稱為羨慕的感情。兩個人之間的幹幹淨淨的信任讓我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眼睛。
“可惜我的姿色還是不夠啊,任憑我眉飛色舞,搔首弄姿,公子佁然不動呢。”我笑著說。
“你叫什麼名字?我叫你妹妹吧,看起來你比我小些。”李宋說道。
“就叫我十娘好了。其實我比你大著呢。”我笑道。
“不見得哦。我聽我家崇真說你喜歡聽人講故事,你不知道你想不想知道我的來曆。”李宋兩隻手弓著放在桌子上,道,“最近我的事情又出了些岔子,心情有些煩躁。還不如跟你講講我的事情,放鬆一下。”
“好啊,不過說好了,要是沒意思的話……”我剛要調侃一下,眼前的女人已經打斷了我說的話。
“已經多少年了?來到這裏後我就有些對時間沒印象了。我生於龍曆二八一二年六月六日。我記得好像龍曆與農曆剛好差了多少年來著。算了,回頭等我仔細回憶一下。哈哈。”李宋敲了敲腦袋。
“你不是地界的人嗎?”
“噓!”李宋把食指壓在自己水靈靈的粉唇上。眼睛輕輕眯了一下,原先不太明顯的憔悴如今擠壓成了病態的黑線,兩條黑線之間,烏黑的眼珠依舊靈動。我的對話再次被她強勢的打斷。
“聽我講吧。”李宋的輕言細語把我們一把扯進了她的回憶裏。
偌大的黑龍府邸出奇的安靜。
鋪著大理石板的路麵與院子裏幾乎沒有人影。鋪著卵石的路麵上與院子裏偶爾能看到有侍女在忙活著些什麼,掃地的,砍柴的,掃把摩挲著地麵,柴刀落向木頭,發出規律的聲響。在這寂靜的時刻,這些本來微弱的聲音被放大,像鼓點,更像倒計時。這些人做著手上的活,然而眼神卻有些飄忽,顯然沒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有時候,掃地的握著掃把站在原地,砍柴的掂著斧頭蹲在原地,目光不約而同的看向府邸的某個方向,仿佛在等候著空中傳來什麼消息,眼中又抱有一絲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