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說話,隻是穿上那雙不太合腳的鞋子,任人扶著上了那座轎輦。
他靠在左廂上,素白纖長的手指挑開簾子,隻見落著雪的空闊官道上映著刺目的鮮血,宮女,侍衛都倒在地上,雙眼睜著,瞧著這片灰暗的,輕輕飄著雪的天空。
他們該睡了。
他的手耷拉下來,簾子也順勢落下,他拍拍坐著的軟墊,閉上雙眼。
亡國前的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坐這轎輦,
最後一次出這深宮。
他聽這轎輦晃呀晃,晃呀晃,嘎吱嘎吱響。除了外麵抬轎輦的人的腳步聲和風雪刮過的聲音,他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連他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到了。
亡國好啊,亡國好啊。
他像是沒有忍住什麼似的揪住了身上的錦服,沉沉的歎了口氣,一滴淚砸在上頭,留下了暗沉的一團。
也總是有別的聲音了。
轎輦出了宮,輕輕的被放下後,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是那些抬轎輦的人被殺了。
沒有別人了,除了他,大未沒有任何人了。
他閉上眼輕輕的呼出一口氣,他該過上生不如死的日子了。
果然,有人猛地掀開簾子,狠狠地鉗住他的左手臂將他拽了出去,任他狼狽的從轎輦上摔下來。
他悶哼一聲,那刺骨的寒風趁機從四麵八方鑽入他的身體,凍得他快要失去了知覺。
他撐著地,從地上慢慢地爬了起來,拍了拍錦服上那去不掉的灰塵,抬起頭來,與坐在戰馬上的高大男人對視。
仇桉,沽然的戰神,沽然的太子。
“大未的二皇子,未單。”
未單看著仇桉,點點頭。
二人都沒再說話,未單與仇桉背後的百萬軍馬立於風雪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未單感覺自己就要在這裏長眠時,仇桉下了馬,解下了披在身後的大氅,扔向了未單。
未單感覺那就像是一床被子丟在了在自己的身上,溫暖的裹住了自己,有淡淡的香氣在鼻尖環繞著。
未單一動不動,任由這大氅蒙住了自己,他並不相信這溫暖。
接下來,是要打,要踢,還是要直接殺掉呢?
仇桉繞到未單的身後,直接踢了他一腳。
未單直直地跪了下去,跪在了沽然太子的馬前。
他沒有低下頭。
仇桉將那大氅從未單的身上扯了下來,隨手扔在了髒亂的地上。
他扯得未單一個趔趄,差點就跪了下去。
仇桉用腳碰了碰馬的蹄子,對著未單說:“站起來,上馬。”
未單一動不動,隻是看著眼前的馬,眼神沒有任何變化。
一個副將突然上前來,從側邊踹了未單一腳,未單身子一歪,直接撲在了仇桉的身前。
仇桉直接拎起未單,扔到了馬背上,自己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肚,馬便飛奔了起來。
仇桉帶著他的士兵們飛馳在回沽然的路上,全然不顧趴在馬背上顛得死去活來的未單。
飛揚的塵土和雪,胡亂的竄進未單的口中。
未單使勁憋著一口氣,緩緩抬起手,抓住了插在發中的笄,將其拔了出來,毫不猶豫地刺向馬肚。
那笄又細又長,馬兒刺痛的撩起前蹄,向後仰去。
我活不了,那就和你同歸於盡。
未單閉上眼,在一片混亂中等著摔倒地上,再被後麵的馬匹踩踏而死。
“你是不是想的太簡單了。”冰冷的聲音響起,未單被仇按拽住腰帶,一陣天旋地轉之後穩穩地坐在了馬背上。
身後傳來仇按的聲音:“本王這馬,可比你的父皇堅韌多了。”
未單渾身發冷,他並不想聽到有關於那個男人的事,死了就死了罷。
可是死的也太輕易了些。
未單住在了仇按的偏房,與其說是偏房,倒不如說是雜物房。
除了燒地龍的火炭和幹草,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破破爛爛的小物什以及一片還算幹淨的空地。
未單的腳上拴著;鐐銬,他拖著沉重的身體走到幹草堆旁,拿出一些鋪在地上,再有幾塊厚實的火炭,上頭放一些幹草就成了枕頭。再隨便的將幹草紮成幾捆,蓋在身上也勉強算是一床被子。
未單躺了上去,雙眼看著結滿了蜘蛛網的。
大哥沒了,家也沒了,他活著還有什麼意義?他手無縛雞之力能殺了那個狗屁太子嗎?為什麼獨留他一個人活了下來呢?
大未的存亡他並不在乎,隻在乎自己的母親和同胞的哥哥。
未單越想越累,就這樣在這張簡陋的床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