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子衿死了。
在蟬鳴不止的六月。
割腕。
誰也不知道她經曆了什麼。
在生命的最後,她腦海裏閃過的一幕幕景象。
是對這十八年的記憶。
簡短的,草草收尾。
江城監獄
因為故意傷人,季飛揚被判了三年。
知道今天俞子衿要來看望自己,季飛揚晨起時,特意將自己收拾了一番。
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就是洗了把清水臉,嘴角噙著笑一直沒放下來過,監獄長跟他說,因為他在裏麵的表現好,減刑了,現在三年刑期還剩一年半。
不用到23歲他就可以出去了。
俞子衿那個小丫頭聽到肯定會很開心的。
也不知道她自己在外麵過得好不好,她耳朵不好,腿又不方便,季飛揚進來以後最怕的事情就是她被人欺負。
她上次來還是三個月前,說是遇到喜歡的人了。
好像是姓裴來著,當時她提了名字,他也沒記住,隻記得姓裴了,挺好記的姓氏。
心裏那絲不快一閃而過。
季飛揚打心底裏替她開心,有人能陪著她挺好的。
她提到那個少年的時候,眼底都是笑意,看樣子是遇到很好的人了吧,獨屬於青春時代的悸動,往往是最能打動人心的。
突然有些莫名的緊張,最後整理好著裝,季飛揚跟在獄警身後,看到了那個坐在欄杆玻璃窗前的小姑娘。
臉蛋依舊白淨,甚至有些憔悴,背脊打得直直的。
身上的棉布白裙是他進來之前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按道理應該小了才對,怎麼現在看著反倒是大了一圈?
這是瘦了多少?
俞子衿來的時候還特意化了淡淡的妝的,她不太會,想以最好的狀態來見他的,奈何怎麼遮掩,也遮不住眼底的烏青。
她差點都忘了,要來看季飛揚。
這個比她大兩歲,無親無故,卻對她極好的人。
如果還有誰需要惦念放不下的話,估計也隻有他了。
眼前的青年,身姿愈發挺拔,幹淨利落的寸頭,眉下眼角處的那道疤很顯眼,差一點就傷到眼睛了,不過幸好是差一點。
在入獄這一年,他身上的混戾之氣少了,硬朗削薄的下顎線,英氣的眉宇間倒是有了正氣凜然的氣質,全然沒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混混模樣,雖然仍舊有幾分痞子氣。
但季飛揚嘛,就該人如其名。
季飛揚隱約覺得不對勁,心裏開始打鼓,無聲的恐懼在心底不斷蔓延。
他機敏的發現俞子衿眼睛裏少了東西,看不見明媚的星星了,平靜得像一潭死水,他坐在窗前,細致的觀察打量著她,原本想了好多話要跟她說的,到了嘴邊卻隻有一句,“俞子衿。”
離得近了,更加感覺到她的單薄。
現在是夏季,可是總覺得她渾身透著冷意。
今年她十八歲,成年了。
電話那頭,少女揚起笑,本該明眸皓齒的如暖陽一般的,可季飛揚卻從她臉上那抹快要消逝的笑容裏感受不到一點溫度。
他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見她撥動了被烏黑濃密的長發遮住的助聽器,才淡淡開口,“你有好好看書嗎?”
她上次來給他找了好多監獄裏能看的書,鼓勵他參加自學考試。 季飛揚就一個街溜子,沒什麼文化,他私生子的身份見不得光,所以什麼都是靠自己。
選了一個他不那麼討厭的維修電工職業,原本今天還打算跟她聊的,可現在他隻想聽她說話,“看了。”
視線從她的臉龐移到她拿著電話的手,從手臂到指尖看著都細得不行,脆得好像輕輕一折就會斷掉,季飛揚小心的問,“俞子衿小朋友,你怎麼了?”
女孩的聲音很柔,不過她從來都是這個樣子,從認識她到現在說話永遠都是溫聲細語的,“季飛揚,我爸爸媽媽回來了。”
俞子衿早前在外省出車禍,傷了腿和耳朵。
她父母都在外打工,高中的時候把她送回江城讀書。季飛揚沒見過那對夫婦,但他知道他們對俞子衿並不好,典型的重男輕女的家庭,所以她不開心是因為這個嗎?
玻璃窗口的女孩停頓了好一會兒,複又輕聲說到,“季飛揚,我外婆走了。房子沒留住,他們買了新的房子,挺大的。”
“阿婆……”
她的語氣是那麼平淡無波。
季飛揚出事之前去過她家裏幾次,老式居民房,不大,但挺溫馨的。
俞子衿的外婆是個很慈祥的老人,對她很好,靠著撿廢品給她交學費來著,老人家身體挺好,怎麼會突然就……
外婆是她的牽掛,可現在沒了。
不安、心慌沒來由的占據了季飛揚的整個心房。
季飛揚從她臉上看到了憂傷,轉瞬即逝,從她坐在這裏開始,她的表情就一直是那樣,帶著淡淡的笑,卻不達眼底。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提到過那個少年。 她不說,他也不會問。
他們能通話的時間不多,他也有私心不想她談別人。
“季飛揚。”
“嗯”
“你出來以後別和你以前那些朋友混了,你去找胖子吧,他開了個修車行,說是等你出去一起幹,他是真心對你好的,也很照顧我。”
“那你呢?”
她道:“要高考了。”
是啊,五月末了,要高考了。
“季飛揚,我不想待在這裏了。”
他定定的望著她,手裏的電話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不過他也沒往其他方麵想,俞子衿,她那麼一個傲霜鬥雪的人,堅韌得如風中勁草一般的人,自然是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