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內,王家少夫人小產後,又接連死了兩個人。城裏紛紛傳言,說王家少爺不珍惜南家小姐,傷了這祥瑞之人,也傷了自家命數。
她不知道這話是哪兒來的,但既然出現,就好好利用。
最初定下的下葬之日,雪又下起來了,絲毫不見停。王夫人差人來問如何打算,她隻說,他走的那樣痛苦,不想下葬也那麼辛苦。加之風雪天實在危險,怕再出事傷了生者,倒不如再換個吉時。
有人誇讚,少夫人這般嫻良明事理之人,實在少見。
雪停了。
府中老人見南雨霏才小產又喪夫,卻能將喪事辦的妥妥帖帖,心中還是不忍,勸慰道:“少夫人,下葬時您站遠些,恐有邪祟傷了您。”
南雨霏卻未看旁人一眼,目光停留在棺木上。
“我與他夫妻一場,不論他如何待我,我都要看他下葬,看他最後一麵。”
自此陰陽相隔,這一世孽緣兩全。
她在山頭上吹了很久的風,看著白雪把新墳覆蓋上,掩去黃土的痕跡。
好像自己也死在裏麵了。
幾個月後,是母親的生辰。她回南府替兄長操辦壽宴,隻是母親和南愚看她的眼神都變了。
怎麼能不變呢。
所有親朋都誇她做得體麵,人人羨慕母親有個好女兒。
真的是這樣嗎?
不管怎麼樣,至少這樣,母親應該會滿意了吧。
她問母親,我這樣是不是您的好女兒?
不等母親回答,她轉身離開。
答案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
母親愛我,但更愛聲譽,不是嗎。
忙了一天,賓客散去,她不想又匆匆趕回王家去,便回房休息。
梳妝台上,一個再眼熟不過的盒子。打開,裏麵一支筆,畫著她提筆時的模樣。
南雨霏的心忽然軟了,動作也溫柔起來。
字條上八個字,讓她想起從前溫軟的時光。雖然偷偷摸摸,但快樂不假。也不知他現在如何了,過得好不好,有沒有長胖。
她笑著合上了所有。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可是今天沒有雪。
南雨霏想了想,似乎沒有東西可回贈。
那便贈你過往與真心,叫你餘生溫暖吧。
木盒與火光相融,熾熱明烈。
過往已逝,故人相辭。
往後幾年,她逐漸接過王夫人手中的事務。王老爺病逝後,王夫人身體也大不如從前,王家上下皆由她一人管家。有人不滿,但那又如何,她不在乎。
數十年,王家皆由她掌管,甚至幾位王家子在她的運籌之下官位一路右遷,王家名聲更勝從前。
她早已考慮到身為王家主事之人,學著從前王夫人的樣子,有意無意地把權力分散。但不同的是,錢,權絕不會在一人手中。
三十五年後,南雨霏得知一位故人病逝,隻身出了府,遙遙地送了他最後一程。
她一夜白頭。
冬至這天下了場大雪,南雨霏遣退了下人,孤身坐在窗前。
推窗之刻,雪白鋪麵,狂風不歇。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一片蒼白,卻隻能觸碰到一片冰寒。
這風真冷啊,拍在臉上好疼。南雨霏忍不住咳了幾聲,喉嚨一陣血腥味,嘴角流出血來。
“我這一輩子沒對不起誰,也沒做過一件後悔的事。”她苦笑著,呼吸急促,一時喘不上來氣。
“放棄和你在一起這件事,我也沒有後悔。這輩子陪你看過最後一場雪,也算共白首。”
片片飛雪吹進炭火盆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幾片雪花落在她銀白的發,翩然之間,融為一體。
“我從來沒後悔。”南雨霏氣若遊絲,已無力再說下去。
“我知道,王暮的消息是你傳給我的,想讓我看清他的真麵目。也是你,叫人送信給阿魚,讓她來幫我。還有我病後的藥材,也是你托人送來的……”
“這些年,我都知道。”
我都知道,隻是沒勇氣麵對你。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