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畏沒有去林府,隻是叫家人送了一根老山參過去。
定遼右衛指揮王廷林也沒有過去,他趕到張三畏府中,兩人弄了幾碟小菜,坐在張府的小客廳中,府下人點了幾根亮晃晃的明燭,兩人邊吃邊談,酒好菜少,正適合對座閑談。
“老哥,今日之事,林家不會善罷幹休,以老兄來看,遼陽鎮那邊會不會與林家直接幹上?遼陽鎮雖強,林家可也不弱,張總兵會不會吃他們的虧?”
張三畏四十餘歲,王廷林比他小幾歲,兩人相交莫逆,私邸之中,就以兄弟相稱,十分親熱。
“難說。”張三畏撚了一顆花生米,放入口中,嚼了幾下,用一口白酒送下,哈了一口氣之後,才道:“張總鎮雖然年輕,但越是年輕,能被朝廷中樞那些大佬放到我們遼陽,拯救危局,到廣寧,被巡撫軍門和李伯爺扣下,拿話壓他,結果人家斬了速把亥,安然脫身。這樣的後生,才堪稱後生可畏這四個字啊。”
“有理,老兄的話真是精警。”
“唉,其實說來說去,最好就是無事,本城之中,還是需要強鎮坐鎮才安穩。”
“嗬嗬。”這一次是王廷林冷笑道:“老哥,當今這局麵你還看不出來麼?從都司衙門到地方,到處********,大家都拜李大帥的門子,周巡撫和各分守分巡道也都受製於李帥,整個遼鎮,說是十幾萬大軍,其實就是李帥那幾千家丁能用。現在張帥初至,兩邊就已經鬥起來,林家雖自成格局,但亦是要聽李帥的,這往下能消停?不僅是遼陽這裏,在其餘地方,肯定也要有龍爭虎鬥一番之後,決出高低上下,才會安穩下來。”
“這話說的不錯了……你們定遼右衛打算如何?”
“定遼右衛我是說了算,不過我隻有幾十個家丁,毫無實力,本衛正軍五六千百人倒是能點齊,不過這五千六百人,未必打的過林家那二百家丁,甲胃不全,戰襖破舊,兵械損耗,毫無戰力可言……我不知道,我依附哪一方,又有什麼意義?”
“無論如何,定遼右衛靠近朝鮮與寬甸,十分要緊的所在,老弟你守好本心,將來不論誰得勢,都有用你之處就是了。”
“但願如此吧。”
地方衛所指揮中,不乏王廷林這樣想振作的。不過,他想振作亦是不知如何振作起?糧食要上交,年年還有製造軍器的任務,軍戶沒有動力,半死不活,地方窮困不堪。他的衛城,也是年久失修,如果不是戰略地位重要,怕是根本沒有人理會他這樣的偏遠衛所。
一個指揮,養的起的家丁不超五十人,隻能打打小股的馬匪,遇到女真人入侵或是大股匪徒,怕也隻有求援一條路可走,想一想,自然也是沮喪起來,牢騷滿腹,也不可免。
但要說想要什麼變化,怕是王廷林自己也不知道。國家這二百餘年下來,衛所豈不都已經變成這樣了?
“算了,我們的位子也就是如此,真要改弦更張,大加振作,那是張閣老那樣的人才能做下來的事業。”
張三畏在遼陽都司,處於相對的權力核心,消息要靈通不少,他將張居正核實閩浙一帶軍伍人數,劃定防區,糧餉,馬匹,軍器等事告訴王廷林,比如萬曆七年下半年,定浙省兵馬錢糧數,浙省實在衛所並附近官兵是六萬四千九百一十二名,歲支月糧六十二萬零六百二十餘石,另外備倭防礦官兵三萬三千六百二十名,歲支餉銀三十四萬八千三百一十餘兩。
這個俸祿比例其實不低,光是聽聞數字,足可叫人鼓舞。
“得了吧,老哥還不明白怎麼回事?”王廷林卻很悲觀,大搖其頭,道:“照這樣說,軍士月糧人均近十石,有這麼多的話,小軍也有餘暇操練武藝了,事實上一年能領到這個數就是燒高香,雜糧,黑糧,夾雜石子,一年五六石到手,吃飯亦不夠,還得自己下苦種地,這種還是有月糧的,無月糧的就更苦了。那領餉銀的倒是好一些,不過月餉一兩,實在到手肯定不足此數,克扣,銀子成色不足,甚至上官勒索,不一而足,我們是帶兵的人,豈能不知道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