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妮又輕又慢得推開房門,探出腦袋一看,正碰見了姥爺的目光。“你沒睡著啊。”她眼睛微笑著,像個撒嬌求關愛的大孩子一個騰空後四平八仰躺在了床上,“沒睡實,閉著眼稀裏糊塗的,就像做夢似的,你小時候的一幅幅畫麵,在我眼前過。”姥爺含著即歡愉又慨歎的微笑,即像老年人回答小輩提出的問題牽涉到回望歲月時經常麵露那種微笑,“都有什麼?”“你還是那麼高的時候,”姥爺伸出胳膊比劃出一個離地不高的距離,“蹦蹦噠噠的每天背個書包去上學,來回在前後園跑來跑去,晚上怕黑不敢自己上廁所,怎麼感覺......就一轉眼的功夫你就這麼大了呢,成個事事能拿主意的頂梁柱了,這時間多不抗混,再過一陣你都有自己的小孩了,成個當媽的人了。”
“哪有那麼快,您這說的好像孩子是從石頭縫裏麵蹦出來似的,我這都還沒成家呢。”
“可不愁啊,都談上戀愛了,可不愁結婚生子啊, 比想的都快。”
“我咋覺得我長大的速度沒有你說的那麼快,過往的日子我現在都能回想起來幾分,好的壞的,悲的喜的,每一年我過的怎麼樣,都遭受了哪些連一接二的苦楚,隻有我心裏自知,不過發覺日子過的也挺快,想著小時候每逢過年,我樂得啊,提前好久就數著日子盼,怎麼還不到,到了我就能穿我姥爺給我買的新衣服了,我現在還記得我們過的第一個年,買的那個燈籠的樣子呢,還有煙花,打著轉放,現在倒有點害怕過年了,想著能留住時光該多好。”
“你說放煙花我想起來了,那給我自責的啊,到現在我都後悔,我當時怎麼就沒給你多買點煙花,一看你就沒玩夠,後來過年再買,你就沒那麼喜歡玩了,長大了,就越來越不愛玩了。”
“那有什麼可自責的。”她不知道是怎麼搞的,邊說這話,嗓子邊哆嗦起來,把控不住眼圈兒上的紅暈,“要是那天放夠了,說不定我還記不這麼清楚呢,體會不出放煙花的樂趣了,再說人生本來就沒有那麼多的稱心如願,每走一步都在確認自己行將所至的樣子和磨煉自己在生活所有的纏繞和糾結中仍可固守心靈上的安頓。”
“你是事情越看越透了,我是落伍了,你說的話,我都聽不太懂了,我就希望你健康快樂,其他方麵也都理解不上去嘍。”姥爺還是堆著笑說,“黃維西各方麵都不賴,敦敦實實的大個頭,麵相和善,能準譜是個好男人,你......”
“誰?”她沒等姥爺說完,忙定睛望著姥爺問道,“誰不賴?”
“黃維西啊,”姥爺重又申說,“不是你男朋友麼?”
王小妮拍了一下巴掌仰麵笑起來,“姥爺,人家叫黃文璽,文章的文,璽是偶爾的爾,下麵加個玉的那個璽,還維西,怎麼不叫鈣片呢。”
“黃文......璽啊,我這耳背可咋整,就聽成黃維西。” 姥爺自嘲的張嘴笑了起來,他們互相呼應的笑聲好像有一雙光著的腳丫在地板上奔跑,“總算是沒亂叫,要不然鬧出笑話了,連名字都記錯。”
“叫錯他也不會介意的,您在他麵前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問什麼就問什麼 ,他比我喜歡跟人聊天,做事情比我有耐性,脾氣也沒我那麼急躁。”
“這回懸著的心都放下了,我一直就唯獨擔心你,其他的人,誰也沒在我的心尖上,最得意的事就是我有這麼一個寶貝外孫女,現在你也能有個人幫你分擔一些生活的擔子,一旦有病有災的話,也有人照顧你了,我沒什麼可擔心的了,死了也能閉上眼。”
“怎麼您現在願意提死這個字眼呢,我可不願聽啊,您現在最重大的目標就是保養身體,活個一百多歲,以後得好日子多著呢。”她閃著明亮光彩的眼睛瞟向了廣袤湛藍的天際,自造而出的意味深然的生命笑聲,久久地在那回響,“以後的好日子多著呢。”她一麵說一麵起身走向窗戶,目光一掃看到有一隻蝴蝶飛進了兩扇玻璃窗的夾層裏,在那不停地振著翅膀,她挪開一扇窗,蝴蝶呼扇著翅膀飛遠了。“蝴蝶真的是毛毛蟲變得麼?”她回頭望向姥爺,姥爺向她點點頭 。“真不敢相信,感覺很神奇。”她的思緒又跳回到前一個話題,“我們每天都是好日子,您不用擔心我了,現在每天我都想對老天爺和我自己說一句我盡力了,這樣鑄造出的人生我很滿足,對自己無愧,當然也就開心幸福啦!”房間裏又響起了她天真、脆玲玲的笑聲,順勢倒躺在姥爺的腿上,又騰得一下像受到了驚嚇一般彈開換到另一條沒骨折過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