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司空府,雲夢小築,竹濤萬頃。
風起,飛揚簷角掛著的青銅風鈴叮當作響。
含章跪在地上,望著裏間默不作聲,倚靠在榻上閑閑翻書的男子,偷偷翻了個白眼。
地上三隻鬆鼠正在低頭將地上掉落的果子塞進兩腮,原本就肥碩的鬆鼠臉被塞得更加圓潤,看見含章正不懷好意的看著它們,三隻鬆鼠瞬間後退十幾步,叉著腰嘰裏咕嚕口齒不清的對她破口大罵。
含章隨手拿起腿邊的小樹枝,伸手輕輕一撥,三隻鬆鼠摔得四腳朝天,嘴中的果子漏了一地,半日的辛勞付諸流水。
“何苦為難它們。”
室內的青年男子終於開口,聲音沉沉。
魏徵放下手中的書卷,抬眼看向跪在院中的少女,一襲明紅裙衫鋪泄一地,在漫天翠色裏好像燃燒的一點焰火。
他微微皺眉,眼下微青,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沉沉望著院中少女。
“你與陛下的婚事已定,心中若有怨氣,也不該遷怒於旁人,今日打傷了太尉家的公子,你以為就能讓宮中收回封你為後的成命?哪怕就是打傷了陛下,都無濟於事!明日進了宮,你這性子,讓人如何放心的下!”
今日他還未出小築,便有家仆趕來報信,說是表小姐今日出門,將遇見的太尉家公子揍了一頓,打得人臉腫眼青,鼻血橫流。
雖然說這話裏有誇大的意味,但鬧到了京兆尹那裏,自然陣勢也不會小,京兆尹是不敢枉自定罪的,親自將崔含章護送回了魏府,說是請魏司空定奪。
魏徵哪裏舍得罰她,話還沒說兩句人就自己翻臉跪在地上死活不起來,也不忍再責怪,隻能在心裏歎了口氣,誰叫這自己慣出來的。
“表哥如此憐惜他人?”
崔含章霍然抬起頭,定定的看著那尊清風朗月,好像神像一般的人,眉尖輕挑,聲音清脆且咄咄逼人。
“為何就不憐惜我?”
“陛下身體羸弱,屢屢命懸一線,表哥明知道宮中是個火坑,仍還要我跳?還是說表哥真想讓我做魏家安排在傀儡皇帝身邊的眼線?表哥難道忘了,當初我父母撒手人寰時,表哥是如何在我父母靈前許諾?要保我一世安樂榮華!”
“我一日不敢忘。”
魏徵喉頭發苦,當初在姑父姑母靈前的誓言言猶在耳。
“你一進宮,就是一國之後,生前萬民朝拜,死後香火不斷,榮華富貴,如何又不好?”
“如何不好?”
含章哈了一聲,忍不住想笑,眼淚卻忍不住漫出來。
“這天下誰不知道,大鄴早就不姓劉了!自從舅父走後,朝中還不是表哥你一人說了算?我是哪家的皇後?又富有什麼?”
聲聲質問猶如針尖刺入心底。
魏徵撫了撫袖子,站起身,看著明明跪著,卻一點也不服輸的紅衣少女,幽黑的眼深不可量,話語裏泛起一絲苦澀:“可貞,這是陛下的旨意,魏家雖勢大,可是,終究是臣。”
“那你呢,你怎麼想?”
少女握緊拳頭,指尖掐進手心,低頭露出後頸一截白潔的肌膚,聲音低且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這樣驕傲明媚的少女,頭一次覺得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