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下過一場雨,不遠處的郊野間仍是霧氣蒙蒙,細密的雨水洇濕了馬路,街道上難得清靜,不複尋常的熱鬧。
村口的橋上傳來“噠噠”的節奏聲,一道挺直倩麗的身影,抱著一盆蝴蝶蘭,踩著一雙海藍色的手工皮鞋,慢慢悠悠穩穩當當地站上了橋麵。
未施粉黛,隻點朱紅,青絲綰起,俏麵芙蓉。
梁鶯啼一手攏住花盆,一手從裙子口袋掏出一張薄帕,摁在臉上,把冒出的汗珠都拭幹淨。她易生汗,隨身帶著塊帕子,以往常有朋友笑她,道這年間哪有還帶著手帕的。她不以為意,三張帕子,粉的藍的白的,換洗著用。
歪著頭往左往右各看了看,梁鶯啼終於選定了個方向,邁步走下橋,正好在橋口碰見了挑著一擔子蓮蓬的喬阿婆。
喬阿婆慢聲聲地叫住她——
“喔唷,小姑娘呀,你家門口坐了個男孩子哦,長得身高馬大的,壯士力魁哦。你趕緊去看看!”
梁鶯啼方搬到這個小村子來,家人朋友裏都沒幾個人知道她的新住址,哪裏來的男人?
她心裏迷惑,嘴上說著“不礙事”,還帶著笑謝了喬阿婆。
有什麼大不了,她也是走過江湖見過世麵的,還怕一個山村莽夫?
順著隻走過沒幾趟的青石板路走回家,拂開隔壁院牆垂掛下的枝條,一道掛著老式門鎖的朱門映入眼簾。門簷上依舊垂懸著雨滴,原先掩起的門現正半敞著,露出院內一角,恰巧能瞧見新栽的小桃樹旁,正站著個仰頭觀望著這座房屋的挺拔身姿的男人。
梁鶯啼猛地頓住步伐。
當真麻煩,得給這新屋子去去晦氣了。
鳳眼失了笑意,嗔了怒氣。
她踏著步子上了門前的小台階,皮鞋“嗒嗒”的聲響提醒了院中人。
那人似乎從這聲響中聽出了來人的煩躁,笑了一聲,轉身回望——
“喲,主人回來了。”
梁鶯啼原先笑意妍妍的眉眼陡然鋒利起來,懶散與自得之意在見到此人的霎那便如煙散去。
周訪塵,天之驕子,生來便在雲端,高高在上地看著他們這些凡塵裏的俗人浮沉於命運之中。
他與她是兩個世界的人,一方永遠被給予,一方永遠要爭取。
猶如槍聲在林中炸響,飛鳥驚起,走獸現出獠牙。不過幾天的平靜便又斷絕,舊世界的宿敵竟發現了這處桃源。
不理會他的諷意,她騰出一隻手,不輕不重地將沒打開的那扇門一推,將這院子全敞開來。
正眼都不瞧他,從大門口直直走向主屋,推開未上鎖的木門,將蝴蝶蘭放置到窗台上。
無事不登三寶殿。不遠萬裏飛到這兒來,她不信這人就是來探查她的新居,看誰先開口。
她擺放好花盆,又出主屋,想到院子另一側的廚房淨手,路過桃樹旁的男人。
“我被停職了。”
梁鶯啼停住腳步,背對著周訪塵,一步之遙。
“之前那個項目搞砸了,我爸說讓我清醒一段時間再回去。”
梁鶯啼緩緩轉過身,仰起頭,麵無表情地與周訪塵對視。
“這段時間沒收入,隻能靠每天五百二的利息活著了。”
梁鶯啼原本將要揚起的眉倏地放下。
她利落地又轉過身,快步走進廚房,一邊洗手一邊念叨:“不要仇富不要仇富,我愛錢錢愛我錢從四麵八方來……”
院中的人爽朗地大笑起來。
此時正是晚夏,雨後初晴,遠山如水墨,霧氣蒸騰,而陽光灑落在這院中,雨水洗刷過的屋瓦幹淨得發亮,利落短發的青年站在那還沒他高的桃樹邊上,大笑時也不忘看向擰著眉頭洗手的女人。
八月正午,太陽正當頭,村子裏鍋鏟相碰的聲音漸起,飯菜香味傳到梁鶯啼依舊靜謐的院子裏。
加上今天,梁鶯啼滿打滿算才在這兒住了三日。她花了近一年的時間,從繁忙的工作中抽空布置這處隱世之所,想實現自己三十歲退休、從此隱居山野的願望。
辭職信已經交上去了,離職流程都走完了,可如今……
她瞪著悠然自得躺在屋簷下竹躺椅上的男人,心裏無不憤恨地想:養尊處優享盡榮華的男人果然是世上最離譜的存在。
深吸一口氣,梁鶯啼將罵人的話刪刪改改,在肚子裏打了幾遍草稿,方才客客氣氣地走到竹躺椅旁,微微躬身,有禮道:“既然已經離職,我們沒有任何上下級關係,我也不必再為您提供任何服務。周總,全天下任何一個地方隨你去,但這裏,是我的家,我目前不希望有任何來客到訪。”
盛夏蟬鳴喧鬧,可擋不住梁鶯啼中氣十足的控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