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氏這些天的心情好了很多。大概是因為從大雜院裏搬了出來,不用每天窩在一間屋子裏麵不敢出來,一出來就要聽那些鄰居講一些家長裏短的閑話,也可能是她的配料做出來的炒貨得到了很多人的認可,幫助家裏賺了錢。
她最近已經很少一個人偷偷落淚了,隻是偶爾夜裏驚醒時發覺枕邊少了一個人,難免垂淚。
白日裏她根本沒時間悲傷。她要把炒貨需要的配料做好,準備三個孩子的餐食,馬上要脫冬衣換上春襖了,她抽空要給木槿跟木樨準備春衣。這兩個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舊衣全都短了一截。他們守著孝,衣服都是簡單的式樣,連刺繡都不必,做起來很快。
木蘭眼看也三歲了,如果他們還在臨安祖家,是該送到族學裏開蒙的年齡。如今沒有條件,她也不想讓孩子連字都不識,將來的生活中會少許多樂趣。
她親自抄了一本《百家姓》,一本《三字經》,用針線裝訂好,有空的時候就翻出來教木蘭幾句。
木槿兩歲多的時候連晦澀難懂的《心經》都背的出來,偶爾聽慕白讀了一遍《琵琶行》,便也像模像樣地學“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那時候她連字還不識得。
木蘭跟木槿完全不同,《百家姓》學了好多遍,到現在還背不下來,她隻能一句一句慢慢地教。每個孩子的性情不一樣,興趣也不一樣。
木蘭在識字上麵進展的慢,卻喜歡針線功夫,每天就喜歡纏著自己教她繡花,拿起針線來絲毫不慌。木槿卻跟她相反,這麼大年齡連扣子都還縫不上。這兩個孩子如果不是她親生的,她都有些懷疑到底是不是親姐妹了。
幸好木槿跟慕白像,讀書的事不用自己操心。她以前跟著慕白讀書就很聰明,現在比以前更知道上進,還拜了一個不錯的師傅,今日竟連門都沒出,跟木樨兩個人進了書房就沒出來過。
馮氏怕打擾了兩個孩子學習,帶著木蘭去了前院。前院種了一棵桃樹,比他們以前院裏種的桃樹大了很多,占了小半邊院子,滿樹芬芳競蕊,映得滿院緋紅一片,讓人不覺滿懷欣喜。木蘭站在樹下歡笑,讓娘給她挑一支最好的插瓶。
她腳上的燙傷多虧了吳清源送來的燙傷膏,已經好的差不多了,裂開的老皮褪去,逐漸長出粉嫩的新皮膚。
馮氏見孩子喜歡,拿著剪刀圍著桃樹轉了好幾圈,挑了一株花苞爆滿的新枝剪了下來,見木蘭急切地想要接過去,故意逗她:“還記得娘教你的桃花詩嗎?你說出一句娘就給你拿去! ”
木蘭為難,歪著腦袋想了好久,看著娘臉上的鼓勵,結結巴巴地開口:“桃花——桃花——桃——哦,我知道了,一樹桃花笑!”她滿臉驕傲地笑起來,笑得比桃花還燦爛。
馮氏被她的笑容感染,也忍不住笑:“我們木蘭真棒,畫樓春色早,一樹桃花笑。下次可別再忘了!”
蕭遠帶著廣叔正走到木槿家新居的門外,聽著院內一大一小在說話,小的嬌憨可愛,大的輕聲細語,氣氛說不出的溫馨,讓人不忍打擾。
過了一會兒,蕭遠才示意廣叔上前敲門。離得最近的木蘭聽見敲門聲,以為是好久沒來的清源哥哥,蹦蹦跳跳地跑去開門,馮氏跟在她後麵。
他們搬過來有些時日,也就吳清源跟羅槐來過,兩個年輕人,一個驕傲恣意,一個靦腆踏實,不過都是重情義又守規矩的人,馮氏並不拒絕他們來自家,慕白活著的時候就喜歡廣交朋友。
慕白被家族拋棄,親情淡薄,所以更加珍惜朋友之間的來往。馮氏一切以慕白為重,自然覺得他做的都對,所以並不反對孩子們交友。
她雖然看不透人性,但是覺得孩子們之間的來往比成年人要純粹很多。現在想起來,慕白的那些朋友大都是衝著吳家來的,想通過慕白搭上吳家。所以慕白被吳家連累入獄以後,他們大多數都避之不及。
幸好木槿和木樨都是有分寸的孩子,對吳清源和羅槐的態度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尤其是木槿,對羅槐的態度比對吳清源還要有耐性。不知道吳清源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已經好久沒到家裏來過了。
馮氏猜測著外麵是不是吳清源,輕輕打開木門,哪知門外竟是一主一仆。穿寬袖氅衣的男子氣質溫雅不俗,長眉高鼻,眼窩微凹,目光深邃,認真看著一個人的時候似乎能把人陷進去。
馮氏微微一怔,頭發花白的老仆已然上前行禮說明來意,馮氏頓覺失禮,趕緊側身請兩人進來。
“不知是蕭先生來訪,真是失禮了,您快請進~”她作為木槿和木樨的母親,本應該上門拜訪蕭先生表達謝意,不過她新寡戴孝,實在不便。現在蕭先生竟親自來了,她必須好好招待。
蕭遠點頭,目光在馮氏手上的桃枝上停了一瞬,心想起那句“人麵桃花”大概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