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理科、工科的人也許更加會治理國家吧,這些年我們國家經濟發展挺瘋的,不是搞得M國人都緊張起來了嗎?我想,人家把國家說成是機器,大概是那些學工學理的人比我們這些學文的人更加懂得操作這一台機器吧。”

“你真是這樣想?”劉文偉斜了我一眼,

“國家可能是機器,可惜人民不是機器,機器不會思考,人卻會。”楊峰不再說話,奔馳在高速公路上以90英裏的時速向HSD特區飛馳。

這時楊峰想起了十幾年前在大學裏和劉文偉的一段對話。當時他們談到兒時的夢想和現實的理想,以及成年人的幻想之類的問題。大學時代經常拿出來一本正經辯論的東西時,有過這樣的對話。

“每個小孩都有夢想,不管你是想長大了開飛機、當宇航員,還是當將軍、當大官,反正每個人都有一個。”他聲稱。 楊峰點頭同意。

“等上了小學、中學,我們開始有意識地調整我們的夢想。那時,老師會問你‘長大了想幹什麼?’這個問題。” 他們當然都被問過。

“老師告訴你,進入大學,我們就向我們的理想邁進了一大步。於是,我們進入了大學。四年大學下來,雖然一直在象牙塔中,可能也從書本上獲得了一些現實的知識。我想,到了大學畢業後仍然懷著那些夢想的人已經不到三分之一了。” 楊峰個人認為可能還不到這個數字,這和他們中學小學時的理想太脫離現實有關。

“進入社會後,這三分之一仍然偷偷懷抱夢想的人,一般在經過現實磨煉後,十有八九也會拋棄被他們自己都認為是幻想的理想。”楊峰暗暗想,自己會不會就是這樣呢?劉文偉雖然眼睛不再停留在楊峰臉上,但他的表情好像是在對廣大的觀眾演說似的:

“大學畢業十年後,如果還仍然抱著兒時夢想的家夥,那一定就是那為數極少的夢想成真的成功者了。” 楊峰當時並沒有完全理解他的話。想他也許是從什麼文學作品中看到的吧,但這話卻始終留在他腦海裏。正如劉文偉所說的,楊峰自己就是在大學畢業工作幾年後偷偷丟掉幻想,投入到現實生活中的人。楊峰認為,如果他們班也有大學畢業十幾年後仍然懷抱夢想不丟的人,那麼劉文偉一定是其中之一。隻是楊峰不知道他小時候的夢想是什麼?到如今是否已經夢想成真了?看著他緊握奔馳車方向盤修長白皙的手,以及棱角分明的臉,楊峰想,他的夢想不可能是在M國HSD城市實現的。想到這,楊峰內心深處第一次真正為老同學感到惋惜。也許是怕他看出自己的心事,楊峰開口問他:

“你在HSD城市混得還不錯呀,不但在政府做事,還開上了奔馳車。文偉,你喜歡M國嗎?”

“我喜歡M國嗎?”他重複著。楊峰知道這個簡單的問題如果讓劉文偉來回答,他可以滔滔不絕,連綿不斷地說上一兩個小時。楊峰想這樣也好,在接下來的行程中自己就不用開口了。隻是擔心他如果說著說這太激動的話,會經常擰過頭來看自己,影響了開車安全。楊峰感覺到頭有些痛,於是眯上了眼睛。果然,劉文偉開始向楊峰講述了他的“M國夢”:

“喜不喜歡M國?我還真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M國的社會製度好,民主自由有保障,侵犯人權的事一般也不會發生在我們的身上,所以,我喜歡這樣的社會製度。M國雖然不是黃金遍地,可是隻要你不懶惰,總是可以生活的。而且如果你腦子好使,腿腳勤快,你還是會賺到錢的,從這方麵說,我喜歡M國。還有,這裏的人雖然缺乏人情味,可是大家相敬如賓,隔老遠的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會對你微笑、點頭。我到這裏十多年了,不知道你相信不,至今竟然沒有一次碰到過街頭吵架的事情。所以從這些方麵來看,我都挺喜歡M國的。對了,還要提一點,在國際上做一名M國人是很讓人自豪的,這點你沒有使用M國護照,可能沒法體會,我就不解釋了。當然還有很多,怎麼說呢,和我們出生國的每一個具體方麵相比較,我都比較喜歡M國。”

“可是,你的問題卻是問我喜歡M國嗎,我得告訴你,和我們出生國相比,我還是喜歡我們出生國多一點。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剛來M國時,我對M國人彬彬有禮的一舉一動佩服極了。我想,我們國家也許十年、二十年也可以建成高速公路,可以送人上月球,可是卻無法學會人家的優雅禮貌。接著,我還看了好多M國法庭為M國窮人和政府、大公司打官司,為受害人伸張正義,索取巨額賠償的法庭實況。加上M國政府不停地在國際上抗議,對抗那些侵犯人權的政府,而且大力保護以各種理由偷渡到M國的非法移民,這些和我們在課本和報紙上看到的M國的形象有所不同,真是讓我大開了眼界。不過後來稍微穩定下來,慢慢適應這裏的生活後,我突然想起,僅僅在幾十年前,同樣的M國政府和M國人不但歧視華人,而且華人在M國的法律下被禁止結婚。你可以想象一下嗎,是什麼東西讓幾十年前如此殘忍的白人馬上彬彬有禮起來?他們真的改變了嗎?後來進入M國主流圈後,我越感覺到自己就像一個異類,那種感覺難道是我憑空生出的嗎?我想,一定是在M國人表麵主張人人平等,自由民主的冠冕堂皇之下有著什麼東西,促成了我的這種感覺。”

“另外,和其他西方列強比較,我還是比較喜歡M國。過去的一百多年,我國不停地遭受西方列強蹂躪的曆史中,無疑M國是欺負我們最少的。”

“再說M國政府到處推廣M國模式的民主製度,我覺得真是無可厚非。人家的民主製度,確實具有更多的優越性,不是嗎?我也一直認為M國是大公無私的,具有真正的國際主義精神,要把自己享受的優越的民主製度與別人分享。可是,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楊,你說二十世紀人類取得的最大成就是什麼?對了,一是民主政治製度的出現,二是科學技術突飛猛進的發展。這兩項人類最大成就的代表國家都非M國莫屬,可是M國在推廣這兩項人類最大成就上,卻南轅北轍,采取截然不同的態度和方法。對於科學技術,美其名曰知識產權,他們把100%的科學技術對第三世界特別是我們出生國保密。你可以想象一下,這個世界上有一半的國家正在為了M國20年前就掌握的科學技術耗盡自己的人力物力搞科研,搞開發。就拿我們出生國來說吧,我們每年都要投入幾百個億美元研究M國20前就掌握的技術。可是他們卻並不願意其他國家也掌握這些,為什麼?如果M國真希望全世界都好起來,他隻要輸出一些科學技術到第三世界,你知道那會對整個世界的共同發展貢獻多大嗎?不錯,那樣的話,世界大同,共同富裕的地球村就為時不遠了。可是M國人這樣做了嗎?我們出生國送人上太空,這本來是M國幾十年前就有的技術,可是他們現在仍然心裏不舒服。在這樣的情況下,你讓我如何不懷疑M國推廣人類另外一個優秀成就----民主製度的動機和誠意?”

“楊,相信我,我欣賞民主製度,並且認為民主製度遲早要在第三世界國家開花結果。不過,到那時的民主製度是我們在條件成熟時自己建立的。後來,我終於想明白了,M國和西方一邊把最先進的科學技術據為己有,一邊又到處聲稱民主自由體製是全人類的財富不是沒有其用心的。民主製度在其關心人權、關心個人,以及自由民主這些道理之外,還有所謂公平競爭,自由貿易等理念,可是你想想,在科學技術生產力比人家西方落後二十年到半個世紀的情況下,你實行他們所謂的政治民主、貿易自由的體製,後果會是什麼?”

“不錯,那後果是嚴重的。你會永遠淪落為一個劣等的二等民族!永遠成為那些掌握先進科學技術的西方人奴役和施舍的對象!”

“你看,楊,我就是在這樣複雜的思想感情下生活的,你讓我如何回答你的問題?”劉文偉雖然盡量使得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眼睛也沒有離開前麵的路麵。於是在整個餘下的行程中楊峰和許峰都舒舒服服地躺在奔馳車的大皮椅上,閉上眼睛,一邊聽一邊想。這當奔馳車停在他位於HSD特區豪華府第前時,無論劉文偉具有哪一代的特征,都不會影響他在實際生活中的所作所為。說歸說,議論歸議論,在現實生活中做選擇時,他顯然知道HSD特區的豪華大房、高級奔馳車比那些理念要實惠得多。

劉文偉的愛人出差了,七歲的兒子在學校讀書,豪華的大房子裏就隻有一名墨西哥傭人在。一進門,一股濃濃的咖啡香味撲鼻而來。房子的內部更加豪華,讓楊峰有些手足無措,不過他還是竭力裝出很適應的樣子,控製自己的眼睛不要東張西望。劉文偉先帶楊峰他們看了今晚要住的客房。 然後他們一起回到客廳,剛剛坐下,女傭從走道推著茶水車過來。

“楊,我這裏什麼茶葉都有,有的要上千美元一兩呢,要不要試一下?”

“你都喝茶呀?我還以為我們要喝咖啡呢,我聞到了咖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