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的昌鬆縣,絲毫看不出日間那熙來攘往的熱鬧,這城郊之外的地方,更是連巡更人也不會顧及的角落,除開此起彼伏的幾聲犬吠之外,隻有一派寂靜。
一輪圓月,高懸中天,將淡淡的銀暉曬滿大地。
置身於院子裏那棵大樹枝葉之間的慧彥,小心地根據月光的角度略微調整了下自己的身形,讓自己的影子完全隱匿在那娑婆樹影之中。
脫去身上寬大的僧袍,換上這一身適宜夜間行動的短打行頭,在這清冷月色下,慧彥卻覺得心頭依稀有些發熱,恍惚間似是又回到了那縱橫江湖時的熱血歲月。
從他的高度望下去,他的四個弟子也已經各自據守一方,隱成呼應之勢,無論對手從哪個角落進入這個院落,都必然落入他們的合圍之中。
慧彥微微一笑,把心神完全放在大樹下那離他不遠的草屋上麵。
草屋裏並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隻睡著十幾個還在繈褓之中的嬰兒。
自從半個多月前慧彥好心地將一名被丟棄在荒郊的嬰兒抱回來撫養之後,這些天來就不斷有嬰兒被乘夜放在小院附近,當然絕大多數都是女嬰。
事實上算上這整個破爛的臨時僧院,慧彥都想不出會有什麼值得旁人惦記的東西。就是今天日間他說起有人連續幾天潛入寺院的發現之後,監院法明和尚也不過是用一種看瘋子般的表情看了他半天之後,搖頭便走,再不理會。
但慧彥卻絕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但有人漏夜潛入,而且來的人極為高明。
所有的線索,都隻存在於這間草屋之中,哪怕以慧彥的江湖經驗,都看不出這家夥如何潛進門來的痕跡,就仿佛他是直接就在草屋中憑空出現一般。而這也更激起了慧彥的好勝之念。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就連那皎潔的月光,似乎都已經有點淡了。
就在連慧彥都有點開始懷疑這一切是不是自己太過懷念昔日的江湖歲月而產生幻覺的時候,一聲再細微不過的輕響,從草屋之中傳了過來。
響動雖輕,於慧彥而言卻不啻於轟然驚雷,他幾乎就在同一時間長身而起,向著幾位弟子做出一個手勢之後,足下借力,人已然如一道黑色閃電般劃過長夜,悄然落在草屋門前。
殘舊的草屋連個象樣的門都沒有,隻是象征性的懸著草簾,慧彥伸手輕拂,草簾應手而起。
慘白色的月光,自窗台映入。草屋中的情景,一覽無餘。
一切正如慧彥所料,草屋中確實站著一個不應該出現的人。
他站在那草屋中間並排放著的十幾個嬰兒當中,就這麼擺著一個奇怪的姿式,直直地正麵著慧彥。
但慧彥卻沒有衝上前去。
他整個人甚至還保持著向前衝去的姿式,卻就這麼生生地僵在了門口。
他認得這個人!
這個人甚至是他數天之前親手抱回來的!
這是原本應該正靜靜地草堆上麵的嬰兒之中的一個!
慧彥半生縱橫江湖,過慣了刀口喋血的日子,哪怕在麵對再強大的對手,也從來未曾有過一絲畏懼,但是現在,他卻覺得一股惡寒之意,從心裏的最深處滲了出來。
寺中人手不足,他這些天來也難免每日過來幫著給這些小孩換衣喂飯,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眼前這個小孩的情況。
這分明就隻是一個不到半個月大,連胎毛都還沒退盡的嬰兒!這般大小的嬰兒,莫要說站立走路,便是爬都不應該是會爬的。
可是現在這麼端端正正地站在慧彥麵前,就是這樣一副嬰兒的身體,這個詭異的嬰兒,還正雙手大張,頭微微往上昂起,恍若是在進行著什麼神秘的儀式,在那湛然月色下,慧彥甚至還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他臉上露出的那種似哭似笑的奇怪表情。
這也絕對不是一個嬰兒所應該擁有的神色與表情。
銀色的月光自窗外投射進來,在地麵上將嬰兒的影子拉得有些變形猙獰,尤其顯得說不出的詭異可怕。
慧彥盡管對於即將麵對的敵人早就已經有了種種猜想,卻怎麼也沒想到出現在他麵前的,會是這樣一副奇詭的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