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風雨如晦(1 / 3)

灰蒙蒙的天下著淒涼的薄雨,壓抑的氣氛總讓人覺得有什麼東西包裹住了心髒,隻叫人壓抑的喘不過氣來。

山間起了水霧,如同蜘蛛織起的網,將山林圍的密不透風。

戚長離站在雨中,雨水粘在她花白的頭發上,顯得她越發憔悴了。她並不覺得這是一場潤物無聲的春雨,隻覺得心如同這場雨一般,悶透了。那密匝匝的雨好似千萬根銀針,一針針紮在她一顆被灌了鉛的心髒上。

這場雨就如同她的催命符一般,一點一點抽取她所剩無幾的生命。瘦弱的人兒就這樣站在雨中,輕薄的雨卻好似化作千萬斤,壓的她無法動彈,壓的她幾乎直不起脊梁。

她又罵孩子了……

戚長離不由紅了眼眶,鼻頭酸痛。

或許她是在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懺悔吧,又或許不是。

心中異常平靜,卻又異常沉重。

雨越下越密。

這是三月裏的第一場雨。春日已至,她卻已油盡燈枯。或許是死亡將近,她無法克製心中那份小心的悸動。

她在等,等那個名叫蘇庭卿的少年回家。

想到那個五年前在橋洞下奄奄一息的孩子,竟覺得雨都輕柔了幾分。

如酥的小雨軟軟的落在她的手心,又被她在袖口擦去。

戚長離感覺腿腳發軟,隱隱有站不住的趨勢,眼前一黑,連腦袋也像灌了鉛似的,一時間頭重腳輕便向前栽去。

她摔倒在泥水中,這一刻隻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就是沒等到那少年歸來向他說出這四年來的愧疚。

不說也罷,沒了她,說不定少年才能更好的活著吧。

在雨霧中響起了塤聲,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下吐露著淡淡的憂傷。

戚長離開始走馬燈,她想到了父親殺親證道,想到了自己一個人躲在林子裏抱著怎麼也叫不醒的母親嚎啕大哭,想到了自己連滾帶爬最終以一劍驚鴻在仙道成名,想到了那張可憎的臉,想到了如今麵目全非的自己。

好像忘不掉呢,她好恨。

可是她又在恨什麼呢?又有什麼是她可恨的呢?恨蘇庭卿嗎?可是她也給他帶來了整整四年的折磨。

五年前她在瑉錫橋洞下發現渾身是傷,而且已經開始腐爛的蘇庭卿,她以為她隻是就了個平平無奇的小啞巴,可命運總是這樣捉弄人,她好像生生世世都逃不出一場名為蘇庭卿的夢魘。

就在收養蘇庭卿的一年後,這個從來不說話的男孩說話了,她也知道了這個男孩的名字,蘇庭卿,這個她原以為這輩子會爛在肚子裏的名字,是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忘卻的名字。

她開始做夢,整夜整夜的夢,血色的,痛苦的,痛恨的!一次次在夢中被蘇庭卿虐殺,讓她恍如回到了從前水牢裏灰暗無光的日子。她好似要溺亡在滿是毒蟲的水中,害怕、恐懼讓她不敢閉眼,那個一次次殺了她的蘇庭卿就好似活在她的身邊,和她如影隨形。她不敢閉眼,她害怕自己一旦閉眼就會陷入這場不斷循環的噩夢無法脫身。

長此以往,精神上的壓力讓她身心疲憊,頭發開始變得花白,整個人也一點一點的消瘦下去。漸漸的,她開始仇視她收養的那個孩子,她的所有的負麵的情緒好似找到了閘口,全都向那個才堪堪步入總角之年的孩子,一個無辜的孩子。

她脾氣越發暴戾,開始眼裏容不得沙子,常因一點小事便對蘇庭卿進行辱罵,但僅存的人性使她她舍不得對這個可憐的孩子動手。

她就這樣終日活在痛恨與悔恨之中,讓迷茫卷襲了她未來的路。

沒有必要把前世的恨帶到今生。這樣的結局必然是痛苦的。她在漫長的苦海中遊曆,永遠到達不到彼岸,永遠得不到解脫。

一日蜉蝣的終點在日落之刻,夏花燦爛也會在夏末走向終點,她的終點在哪裏?

她不知道。

也許隻要現在閉上眼,就是她的終點,也許,她永遠都沒有終點。

……

天沒有晴,仍在下著雨,雨水敲打在竹節上,伴著風讓竹葉泛起沙沙聲,演奏起初夏獨特的雅樂,然而這場雨卻再一次澆滅了戚長離的希望。

又來了,無盡的循環。

再一次回到了她揮之不去夢魘。

睜開眼她便看到母親跪在泥裏,甚至不敢拉住父親的衣角,害怕髒了父親的法衣,像朝拜聖人那般匍匐著,蟹殼青的裙子全攉了稀泥,眼圈紅紅的,一雙瑞鳳眼硬是睜成了杏眼,臉上掛著不自然的討好。

為什麼呢?

為什麼還要讓她在經曆一次……

是不是因為她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所以要受到這樣的懲罰?又或者說,她其實早就已經死了,隻不過被困在了這場執念裏,執念一日不散她便一日無法脫身。

這是她所經曆的第四次循環。戚長離不斷的在腦海裏告訴自己,她已經麻木了,她已經麻木了!可她就是忍不住嚎啕大哭,六歲的身體不受控的顫抖,眼裏也不知是否摻雜了雨水,但她知道她眼中溢出的是滾燙的淚,是意識到母親即將離去的不舍。

人,終究是做不到絕對的無情。更別說現在的她還是個隻有六歲的孩子。

許是她的哭聲動搖了男人,男人眼中竟泛起了一絲紅,不自然的看向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