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混亂的時代,但再亂不過人心。

先帝出生寒微,起兵征伐,平定四方建立統一的帝國。但久無後嗣,官員們恭敬的低頭叩拜,委婉的暗示高坐上方的君主天子尚未得立,生怕年老的獅子發怒。但老皇帝隻是無聲的沉默,於是稽首的官員們不敢再言,默默的退去,留下皇座上威嚴的君王在這死寂的朝堂中低聲歎息,如同這老去的國家。

終是老來得子,皇帝激動的將他舉起,顫聲說:“這就是你們的天子!”。守在殿外的群臣紛紛落跪,俯首於地,虔誠而高聲的祝賀“吾主萬歲!”,數百人的聲音在環繞著這空曠的大殿,餘音久久不絕。而帝王手中稚嫩的小孩含著自己的 手指,好奇的看著這一切,未曾知曉那落在他肩上的如山般的重擔。

年老的獅子死了,他建立的國家沒了主人,誰會臣服於一個吃奶的孩子?他被披上龍袍,放在權力的位置上,群臣跪拜依舊,隻是不在低頭,如群狼環顧,像看著一塊可口的血肉。

朝廷內明爭暗鬥,無暇顧及這四方世界,隻是老皇帝餘威由在,尚不至分裂。但失去管轄的下方,強盜豪強揭竿而起,山賊土匪俯拾皆是,隻有百姓在這上下的一片動蕩中受苦不已。鄰國虎視眈眈,像是捕獵中的猛獸,靜靜的蟄伏,等待出手的時刻。

第一章

幾輛馬車飛馳在山間的小路上,揚起一陣煙塵,明月高懸,潔白的月光灑落大地,為世界鍍上一層薄銀,兩側樹林沙沙作響,黑暗中仿佛藏著吃人的猛獸。一輛車中,油燈掛在一側,火焰搖曳,照亮一旁三個身影。

他出生於一個商賈之家,父親在當地經營著一點小生意,靠著勤快能幹和精明的頭腦也算略有一點積蓄。父親母親都很好,時常接濟周遭的貧苦百姓,父親常說“亂世裏,誰都不容易,能幫一點是一點。”母親帶著他在院中嬉戲,玩他最喜愛的跳格子,帶他抓魚摸蝦。每次他玩累了,就縮在母親的懷裏,仍由母親抱著他慢慢的回家,他總會聞著母親身上淡淡的梔子花香沉沉睡去。那是父親在與外來商人做生意時置換的,母親很喜歡,他也很喜歡。到家以後,在母親輕柔的搖晃中醒來,父親早已坐在桌旁,麵前放著豐盛的菜肴,笑意盈盈的朝他們招手。

記憶裏的母親很溫柔,十分美麗。他曾在睡前聽母親講起他們相遇的故事,母親是“外人”,意思就是外來的人,她出生在別的國家。老皇帝征伐四方時,那國的皇帝被弩箭釘死在自己的皇位上,士兵把武器舉過頭頂,吼叫著歡呼勝利,母親也就隨著逃難的人來到了這裏。外人的地位很低微,老皇帝規定,城破而降的國家,兵處死,民充奴。外人想提升地位的唯一辦法是與本國人成婚,將其戶籍歸入夫家,才能脫離外人籍。但母親不願,她不願為富為貴就賤賣自身,盡管覬覦她美貌的人並不少,可母親寧願默默的去做那些勞苦雜役,不顧那些高高在上者的辱罵“一個外人,裝什麼裝”“我看就是賤”“大爺有的是錢,你不就像要錢嗎?”。聲音不停的響起,母親隻是低頭做著自己的事。

那是一個尋常的午後,母親正端著一桶開水要去倒掉,桶很重,她隻能兩隻手費勁的提著慢慢的走,看不見地麵。於是她滑倒了,開水就要潑灑在她的身上,她會被燙傷,但沒有錢買藥,也不會有人關心一個外人的死活,一直以來壓抑著的辛酸漫上心頭,母親泫然欲泣。一隻手扶住了她,接過水桶,幫她逃開了悲慘的結局。“沒事吧?”陽光下,男人俯首凝望,輕聲詢問。

這時的父親還是一個落魄的商販,正跟著同鄉準備前往都城闖蕩。他穿著幾經過縫補的衣衫,身上滿是補丁,但眼神總帶著對未來的期盼和衝勁。母親忽然意識到這陌生男子的手正扶在自己腰間,急忙抽身離開,警惕的道謝。

父親總說,是母親一見鍾情的向他告白。但母親說,那個燦爛的下午,她警惕的看著眼前的男人,正要離開。男人突然叫住了她,臉色羞紅“你願意跟我去都城嗎?雖然我現在還很窮,但我總會富起來的,我需要人幫我管賬!”。母親回頭,看著這個衣衫破舊的男人扭捏的握著自己的衣角,眼中透露出期盼和羞澀。她靜靜的說“我可不會算賬”,可她還是答應了。父親談生意時,她就跟在身邊忙前忙後,日子忙碌卻快樂。後來就像他答應的,他成為富甲一方的商人,讓她過上了最好的日子。母親隻是淡淡的笑,一如往常。

但傳言大軍要攻來了,人們慌忙的逃離,父親也決定去投奔遠方的親戚。雇了三輛馬車,裝上幾十年的積蓄,帶不下的就散了出去,收拾了一些零碎,連夜離開這風雨將至的地方。母親憂心忡忡的問“要多久才能到,我總是不放心”。父親安撫她說“我們快馬換乘,最快兩天一夜就到,不要怕”。火苗搖曳著,透露出一股不安,仿佛暴雨將至的前夜。馬車忽然止住了,“怎麼了”母親擔心的張望。“我出去看看”,父親下了車,門關上了,母親擔憂的抱著他。

“怎麼了?”父親的聲音從外麵傳來,“沒事老爺,可能是風把樹吹斷了,移開就行了。”“那你們動作快點!”“好勒!”。前麵不遠,大樹橫在路麵上,擋住了去路,管家招呼著幾個夥計去挪開。他透過窗戶看著路旁黑漆漆的森林深處,不由的膽顫,凝視著那黑暗,仿佛凶狠的餓狼在蟄伏,隨時準備一躍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