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與地麵碰撞相擊的那一瞬間,好像我腦子裏有一麵隔離的牆也同時被震碎了一般,前世所有的回憶如大潮般向我湧來。此刻,我感覺不到死亡的痛擊,隻有記憶滿載的眩暈。
彌留之際,城樓上傳來了陛下的呼喚,隻不過他喊出的名字不是阿鈺,而是——蕊兒。
我又一次結束了七年的轉世之旅,不過這回在下次重生之前沒有讓我毫無意識,我得到了前世所有的記憶。
知曉、千曄、詩蕊、絨寶、瀚海、詩鈺……這些我熟悉而又陌生的記憶,我竟然經曆了這麼多;當記憶串聯起來,那些我生命中的相遇和牽絆,竟一世又一世纏繞著我。
多重人生的厚重像一根從地底伸出來的繩子將我往下拉墜,落地的那一刹那——又是新的開始。
這一世,我又重生到了一個“老朋友”身上——陛下親手為我種下的那棵梧桐樹。
桑田漫漫,滄海悠悠;人世幾更,青梧依舊。
我終於想起了從前的一切,可惜這回我想做點兒什麼卻不能了——
我想去娘親的墳前看看她;想去金河村再看看淨蓮師父和珠兒他們;想好好看看我的祺安;想再次依偎在陛下的懷裏……
如今孤獨地佇立在這裏,口不能言體不能動,隻能冷眼看那花開花落,葉繁葉疏。
無聊的日子裏我隻能靠回憶打發日子,說起這個,我才發現連這棵青梧也是有記憶的——年年我(詩蕊)生辰、忌日以及我和陛下大婚的日子,陛下都會來這棵樹下,一個人站在這兒許久許久,他沒有說一句話,隻是看著——有時候會歎氣;有時候會微笑;有時候隻是搖了搖頭後徑自離去。
“蘭姐姐,這棵樹好大啊,看起來有不少年頭了呢?”來了兩個宮女到我附近掃地,其中一個看著才十二三歲的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後便問她身邊那位年齡稍長的宮女。
“我聽說這樹是陛下剛登基那會兒專門找人移栽過來送給皇後娘娘的,咱們陛下啊這輩子就隻對咱們皇後娘娘這樣上心過……”
“是嗎?我怎麼聽說之前有個中山夫人在陛下身邊待了很久——還給陛下生了孩子,聽說陛下對她很好很好,怎麼?陛下不愛她嗎?”
年齡稍長的那個宮女一聽這話如臨大敵似的趕緊上前捂住小宮女的嘴,道:“別提這件事!記住,這世上沒有中山夫人這個人,你要是再提,小命不保。”
小宮女嚇得立馬閉上了嘴,埋著頭繼續掃地去了。
上一世的我借著王詩鈺的身體與陛下再度重逢,陛下他認出了我,所以才會……這是一個不能說出口的秘密,陛下一直一個人承受著這一切。
看著重生但再也記不起來他的我,他的內心究竟如何煎熬我不得而知。我隻是偶爾想起他曾經有意無意地就前世記憶試探我,那種語氣和眼神充滿了遺憾和心酸——他多希望我能與他相認。
成為這棵青梧後,陛下竟再也沒來過了,他是病了還是遇到什麼別的事,我都無從得知;隻是偶爾從過路宮人的閑聊中略知外麵的一二。
從初春等到盛夏,從盛夏走到深秋,再從深秋過到寒冬;四季流轉,葉子綠了又黃,黃了又綠——我不記得有幾回了,終於在不知年歲的某一天,我等到了想見的人……
“陛下,太上皇的病,太醫說已無醫好的可能了——您看,要不要開始預備了。”
“……罷了,開始準備吧,早該準備的,是朕一直拖到現在的。”
“這麼多年了,太上皇還是不肯見陛下,卻又記掛著陛下——真是何苦呢。”
“當年的事,朕確實難辭其咎。時至今日,朕不也沒得到鶴淩的原諒麼?我們所有人都陷在當年那件事情的泥沼裏,各自沉淪。”
“袁將軍少年英才,本該是陛下您的良配,真是——造化弄人啊。”
祺安看著我,眼神充滿滄桑,一點兒都不像是她這副年輕皮囊該有的樣子。
“這棵樹……活得真長。”
“梧桐樹可活千百年呢,不過這棵梧桐樹確實有些年頭了。”
“……它要是有所感知,也當感歎一句世事無常吧。”祺安突然冷酷而苦澀地笑道。
“陛下,木夫人來信了——說她現在在一座禪院裏修行,日子安生靜好,還讓陛下您不必掛念她。”
“嗯。”
“陛下,趙府那場大火,至今還有人在追查;您看咱們要不要……”
“不必了,人都死光了還有什麼可管的,誰樂意查就去查吧,朕不關心。”
“萬一是太上皇呢?”
“嗬——你也太小看父皇了,當年趙府剛被大火吞滅的時候父皇就知道了一切,今天的真相是父皇自己選的。”
所以我隻是尊重父皇的選擇。
“可所有人都覺得是陛下您……”
“行了,朕不在意,就算他們篤定了是朕殺了趙摯又怎麼樣?難不成還想讓朕償命?”
“不不不,當然不是,都是趙摯咎由自取。”
祺安伸手摩挲著我的身體,喃喃道:“連你都見過我母親,唯獨我沒見過。如果再來一次,我寧願活著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