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母親,又想起了父親,當然是那個經營綢緞莊的養父。自己的生身父親早已從記憶中消失,成為生命中可有可無的陌生人。是養父讓他享受到了父愛,懂得了立身處世的道理,學會了寬容和忍耐。他想起了養父母的善良,想起在兒時他們關懷備至的點點滴滴。沒有他們,這個世上早已沒有了自己。
為什麼會想起舅舅,想起丹霏表妹?想起那些在自己困苦艱難時始終不離不棄的人,他們的麵容一張張呈現,洪辰壽、羅盛威、皇甫洛、雷高陽、甚至還有方家的小表弟。是他們,在自己最無助的時候堅定地伸出雙手,又在自己春風得意之時默默地選擇離開。現在才知道,從登上天子寶座的那天起,自己就再沒有了一個親人,成了名副其實徹頭徹尾的孤家寡人。
究竟是誰釀成了今日的悲劇,將國家引入萬劫不複的深淵?是自己嗎?還是原先的那個人?不,都不是。仔細想來,那個因自己而下位的人,也隻是個傀儡。真正的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些貌似謙恭的人,是太後,公卿,是貪欲的綱紀和腐敗的朝政,甚至是這間宏偉高大的殿堂,這座巍峨挺拔、富麗堂皇的皇宮。
終於明白,這就是一出戲,是一個注定以失敗告終的荒唐殘酷的遊戲,雖然貌似風光無限,但自己在這場權力、地位和利益的絞殺中始終隻是一枚無關緊要的棋子,一個濫竽充數的替身,一副華麗高貴的道具。
該結束了。隻是死不瞑目啊。為什麼我要經曆這樣的苦難。忍受這樣的羞辱,背負這國破家亡的千古罵名。
“聖上,挺住啊……”,這是劉璧等一群大臣的聲音。
挺住?是要自己負責到底了。一日為君,終身受過。罷罷罷,命已至此,自己就完全徹底地慷慨一回吧,給這個遊戲一個完美的結尾,給一絲不苟窮追不舍的史官們一個滿意的交代。
墨源的喉間發出微弱但卻堅定的聲音。“傳旨……”
一陣忙亂,繼之悄無聲息。等待聖旨的當口,偌大的文德殿內寧靜得令人窒息,空氣似乎凝結成冰冷徹骨的固體。李墨源心意已決,表情平靜,開始旁若無人地口述聖旨。
“朕承祖宗恩德,置於士民之上。雖兢兢業業,仍過失不斷,實乃稟賦不高之故。如今言路壅塞,阿諛充耳,致使奸邪掌權,貪饕得誌,賢能之士陷於讒言,縉紳之人遭到流放,朝政紊亂,痼疾日久。而賦斂過重,奪百姓之財,戍徭過重,奪兵士之力,利源酤榷已盡,而謀利者尚肆誅求;諸軍衣糧不時,而冗食者坐享富貴。可謂民生潦倒,奢糜成風。災異屢現,而朕仍不覺悟;民怨載道,朕無從得知。今北寇來犯,國破在即,祖宗基業,毀於一旦。追思所有的過失,悔之何及!“
文德殿裏一片哭聲。
“歇歇吧。即刻將此罪己詔宣諭百官。”墨源冷冷地吩咐。這出戲已接近**,但應該還沒有到最後的尾聲。現在就痛哭流涕,如喪考妣,是不是早了點。
“傳最後一道聖旨。”
文德殿再次鴉雀無聲,空寂的殿堂陰森恐怖,仿佛一座遠離塵世而冰冷荒涼的墓地。
“禪位於太子……”
讓太後您老人家和您年幼的孫子去收拾殘局吧。這一切與我無關,從開始到現在。
哈哈哈……忽然沒有了徹骨的隱痛,割舍了世間的恩仇,遠離了所有的喧囂。墨源心如磐石,感到從未有過的痛快,內心禁不住狂笑不止。
我為什麼要代人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