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你上次過來緊張成什麼樣嗎?”
黑暗中本應該更催促人的疲倦。而覃年抱著胳膊,整日的奔波勞累似乎在這一刻完全消失一樣。
覃年後她一步走進去,看著漆黑的宿舍被燈光填滿。她掃過宿舍裏的陳設,目光定在那把黑色椅子上。
局促,緊張,和內心的不安,不自信都被她一屁股坐碎。
“記得。”
少年的嗓子低沉,似呢喃。如若楊蘇此刻可以看見她的雙眼,她就能看清很多被隱藏在黑暗中的情緒。
楊蘇坐在離她一步遠的床邊,不知怎的,總莫名有些局促。明明這裏是自己的宿舍,明明坐在那裏的是自己的學生。
她的思緒飄遠,記憶中有鈴聲傳來,似乎故事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寫的。
青梅中學,算是縣城裏唯一一所民辦學校。所以裏麵的學生雜七雜八,多數為留守兒童。但即便是這樣,青梅的一個崗位依舊是百人競爭,不為別的,正是因為青梅是民辦學校,是一個很好的跳板。
很多剛從師範畢業的實習生,都會選擇這裏,楊蘇也不例外。此時她正站在教室門外做心理建設。門裏鬧哄哄的吵得心裏難受,但門外麵就隻有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她有些緊張,很害怕學生不能接受,不喜歡自己,對之後的工作增加難度。手腕處抱著幾本教案,正欲進去,忽聽見樓梯間兩名學生的談話聲。
“趕緊走啊祖宗,鈴都打半天了。”喊聲伴隨著喘息聲出現在樓梯間,楊蘇下意識退後兩步向下麵看去。
覃年是真的服了他,兩人家裏挨得很近,唐樂年又是典型的慢性子,幹什麼都是磨磨蹭蹭,時間不到四十五不出門。所以導致覃年跟著他一起上學,每天都是踩點到。
今天還因為路上鞋子髒了,這位祖宗非要回去換一雙鞋,她拉著唐樂年一路拚命跑,可依舊晚了一步,在校門口就聽見打鈴聲。
她萬念俱灰。
“帆哥說要是再遲到一次就罰我掃廁所。”
唐樂年甩了甩額頭上的汗珠。“年年,你等等我。”說著還要用剛擦了汗的手去抓覃年舞動得飛快的胳膊,眼看就要抓住的時候。
覃年停了下來。
“嘛呢?”剛才還說要遲到了,這會子停在半路幹嘛。唐樂年不理會,想著拉著她趁著老師沒來趕緊進去教室。聽老鄭說這學期會來個新老師,不過他都無所謂了,反正一學期總要換上兩個老師的。
然後往前麵看去,拉著覃年的手立馬放開。
“老師好。”
覃年有些懵,什麼時候學校還專門組織老師在樓梯間堵人啊。腦子亂成一團,胡亂地跟楊蘇打了個招呼就進教室了。
“覃年,覃年等等我。”
等你個屁等,這下好了,掃廁所沒跑了。
而楊蘇緊張的心情似乎也因為這個小插曲而舒緩。
“你倆這見天的遲到,還好帆哥今天不在。”小劉都已經給兩人想好托詞了,就說被老師喊去打掃廁所。鈴響半天,兩人不見來,老師也不見來。
“話說什麼課啊,老師嘞?”覃年拿出紙巾擦了一下汗,再從課桌裏翻翻找出來一摞昨天剛發的新書。打開一股子難以言說的味道傳來,她開始了自己的簽售會。
“英語吧……說曹操曹操到。”小劉還想拉著覃年說什麼,就見周圍連同她自己的聲音一同小了下去。隨之而來的是推開門的一位看起來略帶緊張的新老師。
“什麼來頭?”覃年一向不在乎這些,隻是在簽名的間隙頭都沒抬問了一嘴同桌。
“楊蘇吧好像叫做,這學期新來的老師。我估計跟之前的老師一樣,都一學期就走人。”
“一向如此。”她將書全部都堆在桌上,從書堆裏抬起頭。覃年的座位是在第二組的第二排,基本上是處於教室的中間位置。她就這樣抬頭看去,猝不及防與講台上的楊蘇對視。
她臉上還掛著未收回的笑容,一瞬間僵硬在原地。
“同學們好,我叫楊蘇,是這學期教你們英語的老師。”隨之而來的是楊蘇悅耳的聲音。她在黑板上整齊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再朝同學們莞爾一笑。
覃年愣愣地,愣愣地。被她的笑容要融化。似春風撲麵的溫暖,似小河清澈的冰涼,似寒冬傲然的梅花。
楊蘇穿的是一條淡黃色的連衣裙,衣擺隨著她的動作而漂浮。覃年看到了她身側衣服上的褶皺,大致明白剛才門口那一出是什麼意思了。
她眨眨眼,明明教室裏沒有開燈,明明周圍一切都是暗沉沉的。可是她眼中的楊蘇,不知怎的在她身上有一抹陽光,連帶著淡黃色的長裙也發著微光。
這本該是一年的盛夏,可是覃年卻感覺到了如春天般的溫暖。
教室裏哄哄鬧鬧,她依舊聽到自己心髒如鼓如雷。
從此覃年多了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笑什麼呢?”小劉見她半天沒有動作,還想著催促她把英語書拿出來。結果就看見這貨盯著新來的老師笑,還笑得一臉春心蕩漾。
“沒什麼。”
覃年收回目光,又做回了那個對周圍一切都漠視的學生。好像剛才那個人不是她一樣。
“你當時怎麼會經常遲到?”楊蘇後來不止一次在早自習打鈴後見過氣喘籲籲的她,也在辦公室裏見過被鄭老師罰站還一臉不服的她,更在操場小道上不緊不慢和一個小男生散步的她。
“我有個朋友叫唐樂年,他挺慢的,我倆家裏一個地方,所以每天上學都要等他,就老遲到。”
覃年完全沒有了上次的緊張,反倒是楊蘇看起來有些像沒話找話聊。她心情放鬆,不僅僅是因為大學畢業答辯的順利完成,更是因為和老師的見麵。
畢業答辯,是覃年既期待又害怕的日子。期待是因為可以回到那座有她的城市,害怕是緊張畢業答辯不能順利,害怕老師沒有時間見麵。
答辯時間一出,覃年當即就給楊蘇發去約飯的消息。
那邊回複可以,短短兩個字讓她開心了一整個下午。
她便從陽城回到棠城。
“還是家裏空氣好。”落地後覃年發出一聲感慨。這裏和陽城就是沒有辦法比較,因為這是覃年出生長大的地方,也是她心裏牽掛的地方。
“真這麼喜歡家裏,幹嘛還跑那麼遠呢。”說話的是覃年的大學同學,兩人畢業後相約一起去棠城找工作,然後一起合租,這會兒又一起回來答辯。
“再喜歡,總要長大啊。”是啊,覃年和所有夢想離開家的人一樣,希望自己能成長為真正的大人。可現實呢?現實就是她在外麵拿著剛好夠自己的工資,日日思念家裏的平常。
“覃年同學,走吧,我們一同告別過去。”江淮漾回身看向空無一人的街道,淩晨的火車站有著不屬於這座城市的安靜。她拉起覃年奔跑在大街上,身後的行李箱嘩嘩作響,像是為她們的無畏喝彩。
似乎往家的方向跑,就能跑回過去。可惜時光不會倒流,她們也沒能回到過去,反倒是因大步奔跑而率先力不足,扶著腿直喘氣,兩人對視,大笑。
過去的一切似乎又在這一刻悄悄回來了。
大學還是那個大學,並沒有因為一屆學生的畢業而改變模樣。她和江淮漾,還有另外一個好友錦曄一起去了大學時常去的一家飯店。
三人說說笑笑,聊聊從前又聊聊近況。恍惚中還以為隻是下課後很平常的一餐。
“好懷念啊。”
“嗯,我們連位置都沒變。”
舊友聊起天來總是滔滔不絕,從過往中體會到不一樣感受。就像人無法同時擁有青春和對青春的感受一樣,她們也才漸漸回味過來,原來錯過了許多美好。
“那明天下午跟你老師約會?”錦曄見過她的老師,在大三最後一年的一個晚上。
剛從江淮漾宿舍樓出來,迎麵就撞上覃年,和覃年一直在耳邊叨叨了很多遍的老師。
她跟老師介紹著學校宿舍的基本情況,眼睛裏亮晶晶的,和平日裏略帶頹廢的她完全不同。
夕陽染紅了半邊天,也將宿舍樓下的樹影照得光亮。覃年和她的老師就這樣出現,她們沐浴在夕陽的照射下,美好而純粹。
但時過境遷,錦曄現在想起來,隻覺得那束光的出現是因為有了記憶的加持。
“老師,她是我同學錦曄。這位就是我老師。”
“老師好。”錦曄匆匆招呼過就走了,再往前走了幾步後回頭看。這樣的覃年是和平常接觸的她完全不同的,看起來有些少女含春的感覺呢。
她夾了一筷子腐竹“打住,用詞要嚴謹。是見麵,不是約會。”覃年也不知道在心虛個什麼勁,總之她拒絕一切曖昧的詞語出現在自己和老師身上。
“行行。那你明天住哪?我和江江明天下午可就回去了,鄺也是下午走。”
她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四人在學校附近開了一個房間,就為了明天答辯,也是為了能夠再在一起睡一晚。
“我可能會去找劉曉或者鄧熙熙吧,她倆還住在宿舍,擠擠也成。”
覃年跟室友的關係很僵,在學校通知可以離校後就給輔導員打去電話。當天就該扔的扔,收拾行李光速跑路。
反正即使不是因為約了楊蘇,她也一樣當天不能回家。因為覃年回家的車一天就三趟,五點之後就更加沒有車了。
“也行,反正有住處就行。”
接著覃年幾人又去學校附近的打印店去準備明天需要的資料,忙著忙著等三人騎著小電驢回到酒店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
“我都覺得時間過得好快,大家的改變都很大。”說話的是林夕,也是覃年的大學同學。不過她的聲音改變確實很大,畢業後她選擇了電商行業,當起了帶貨主播。聲音也是因為長期高亢的工作而變得嘶啞,覃年強忍著沒有笑出聲。
“你聲音有點獨特啊。”
覃年這才放聲大笑,和三人笑作一團。
許久未見的校園似乎沒有變化,似乎又改變了什麼。當覃年坐在分布的考場,台下坐著一些往昔的同學,見麵還是一樣的談笑,總有種讓她有種還在學校的錯覺。
覃年的視線轉向窗外,不遠處是被大家戲稱為“情人坡”的一個小坡。上麵樹木綠油油的,還結了一片紅花。
上次離開的時候銀裝素裹,還是冬天呢,一晃已經到夏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