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院中打量竹屋似乎規模不大,然而內裏其實別有洞天。說是竹屋,實則卻是竹苑,最前麵的小竹屋不過是會客的前廳,廳後還有一座內院,那裏才是五位女巫各自棲身的居所。
從前廳的布置便可瞧出端倪,家具的陳列無不透露出秀雅之氣。前廳正中擺放了六張金絲楠木材質的木椅,古色古香,通往內院的過道前,豎著一張鏤刻百花的沉香木板壁,大氣端莊。板壁兩側則是通往後院的過道。透過板壁的鏤空縫隙,隱約可瞧見後院中的些許景象,相較前院一眼望穿的簡陋,後院的精致遠超想象。不光空間遠比前院大出許多,院中花草奇石更是琳琅滿目。雖不甚多,但勝在品種珍稀,造型獨特,並且一草一木一石一水布置的恰到好處相得益彰,對比人間尋常的高門貴族、王侯府邸的內院亭閣,不僅絲毫不遜色,更多出了些許超脫凡俗的出塵之感。
回看廳內,巨大板壁前橫列一張長條黃花梨木案。長條案上一左一右擺放著兩個青瓷花盆。盆中各自栽有棠梨和臘梅各一株。此時臘梅已謝,棠梨花開,賞心悅目。長條案前擺著一張八仙桌,桌上擺放著一個紫銅雕狻猊香爐,香煙嫋嫋,聞之使人提神醒腦,心曠神怡。八仙桌左右便是上首的兩張金絲楠木椅。
巫即立於桌前右手邊,恬淡一笑,將滄淵迎坐於左側的扶手椅,滄淵坦然受之毫不客氣地大喇喇坐下。隨後,巫即又對下首位的陸執樸做了個請的手勢。陸執樸雖麵有憂色,卻仍不失風度地抱拳一笑,隨後淡然落坐。而女巫中地位僅次於巫即的巫姑,跟著坐於陸執樸身旁的椅子上。
接著,右側下首位的巫鹹、巫彭兩人,也毫不客氣的自顧自坐下,惹來其餘三位隻能落座偏廳的女巫一陣白眼。巫鹹、巫彭二人老臉通紅,一個故作閉目養神,另一個則眼觀鼻,鼻觀心,裝作瞧不見,眼不見則心不亂。
至於剩餘三名地位稍低的男巫,則隻能陪坐於偏廳,遭受身旁女巫們的白眼嘲諷。各自悶不吭聲,老臉耷拉著,沒辦法,誰叫這是她們的地盤,寄人籬下啊。
幾人此時才反應過來,後悔不已,早知就搶在女巫們之前開口將陸滄二人迎入自己的竹屋,也不至於落得如此尷尬的窘境。如此般十巫共聚一堂,也不知隔了多少個年歲,總之他們是記不得了。
眾人坐定後,不多時,女巫中年歲最小右臉頰長有一顆俏皮酒窩的巫真端出茶具,輕笑著為眾人一一添置茶水。滄淵眯著眼,傾斜著靠坐在木椅之上,輕輕點頭,算是謝過。陸執樸輕輕拱手,含笑接過茶盞。待輪到五位男巫時,巫真不情不願地嘟囔起嘴巴,隻提供了茶盞,卻不曾為他們添置茶水。眾男巫尷尬地麵麵相覷,卻不敢表露出些許不滿。還是老大巫鹹率先打破尷尬氣氛,裝模作樣地輕咳了一聲,然後自顧自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隨後,其餘四人一一效仿。惹得眾女一陣哄笑。男巫們隻得漲紅老臉裝作品茗,掩飾尷尬窘境。
茶葉是采自巫山神女峰上的特有樹種—林檎。其茶葉葉片規整,色彩悅目,有“鐵底銅背”之說,被稱為“神女茶”。茶香醇鬱,三五片便可衝泡整壺,且天然防腐,隔日不餿,更具凝神聚氣清熱解毒之功效,端是神妙異常。此茶原是神女峰上神女宮所栽種的獨有品種,母樹獨此一株,茶葉產量稀少,因神女宮主雲華仙子與巫即私交甚好,於是每到茶期便差人送來數兩。若非貴客臨門,眾女巫平日裏,哪裏舍得品嚐?更別提與男巫們分享了。男巫們雖早已饞涎良久,但礙於雙方交惡,始終不曾得嚐此茶神妙。今日也算托了滄淵二人之福,終於得償所願。
眾男巫眯眼呷茶,茶水入喉,先苦後甘,既而唇齒留香,濃香馥鬱,繞舌生津,良久不散,一口茶後,隻覺神清氣爽,說不出的受用。
陸執樸淺嚐一口,亦覺得唇齒生津,芳香彌漫,確是不可多得的神品。又想起百年前,來到此處,當時六神無主隻顧著求醫問診,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也要救活懷中女子,根本沒有多餘想法。哪曾想相隔百年,再臨此處,所求之事依舊,而相救地卻不再是當年的青衣女子了。一陣傷感湧入心頭,手中茶水,便不覺芳香了。
一旁的滄淵似乎看出了陸執樸的憂慮,不由得眉頭皺了皺。連日來的相處,他對林陸二人的感情看在眼裏。他本是梟雄姿態的人,一生最鄙夷世俗所謂的情義二字。身居高位的他更不相信什麼情逾骨肉。在他原來的世界裏,看慣了虛情假意,爾虞我詐,機謀權變。在他看來,世上隻有無盡的權利和無窮的利益,所謂修行,無非就是一個爭字。修行之人與天地爭壽,與同輩爭造化,與萬物爭靈氣。隻要利益足夠大,哪怕是父子君臣手足兄弟,都有反目的一天。此般事兒,他見過了太多太多,多到足以讓人的熱血變冷,多到讓人心如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