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天,嘈雜了一整日的月霞村變得寧靜,打更人哈欠連天地從葉家門前經過,長長短短的竹梆和銅鑼聲漸行漸遠。
小丁香早已蜷在被窩裏睡得呼哧呼哧,葉連翹替她掖了掖被角,擎起桌上的燈盞,輕手輕腳地鑽進灶房。
葉冬葵還未歇下,披著衣摸黑將白日裏買回來的幾包藥收進床邊矮櫃,回身瞥見灶房裏那一星兒微弱的光,想了想,便走過去,靠在門框上叫了聲“連翹”。
“別貓在灶房裏了,出來在桌上看。”
“哥你還不睡?”
葉連翹應聲抬頭,衝他微微一笑:“不妨事,我在這兒挺便當。那桐油味兒熏人,肯定會影響你休息,你每天幹的是體力活兒,夜裏若是不養足精神,明兒該力氣不夠使了。”
“那……明天我去城裏稱一斤棉籽油。”
葉冬葵頓了一下,倒也沒堅持:“從前咱家沒人看書,用桐油點燈,隻要能照亮就盡夠了,想著能省兩個錢。如今你晚晚都在這裏用功,那桐油太嗆,日子長了會熏壞你的。”
“這個行。”
葉連翹含笑應了,正想將注意力重新放回書本上,卻發覺葉冬葵好似並沒有離開的意思,便又側過頭:“哥你還有事?”
葉冬葵略有點局促,搓了搓手,好半晌,才別別扭扭地道:“其實……也沒旁的甚麼,我就是覺得,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原本是我拍著胸脯保證,說一定掙錢買最好的藥膏給你祛疤,怎知忙活這許久,連買套木匠工具的錢都沒賺到,買藥的事,也得靠你自個兒張羅……”
“噗嗤!”
他話還未曾說完,葉連翹便笑出聲來,把書一合,滿臉促狹地盯著他左看右看。
“這麼客氣呀……”
她彎著唇角笑嘻嘻道:“哥,其實這事兒特別簡單,你要真覺得我受了勞累,與其在心裏覺得過意不去,倒不如多做些好吃的給我和丁香,這才夠實在!”
想了想,又一本正經地補上一句:“我倆正長身體呢!”
葉冬葵便也跟著笑了:“這個容易。每天大魚大肉,咱家暫時還供不起,但桌上多點葷腥兒,這個不要你說,我自然也會盡力。過兩天,我還想去打聽打聽衛策哥可得空,請他來家吃頓便飯。無論如何,今兒多虧他出手,才保得你周全。”
聽了這話,葉連翹就有點不樂意,懶洋洋把書往灶台上一拋。
有什麼好謝的,身為捕快,保護老百姓難道不是他的分內事?賊人就在眼前,他偏生不捉,拿老婆婆橘子的時候倒挺順手……
許是瞧出她麵上有兩分不快,葉冬葵便上前拍了拍她的肩。
“今兒我也瞧出來了,你看衛策哥仿佛有些不順眼,原因……我也懶怠細問了,隻想告訴你,他們當差的,說實話,也不好過。”
他輕歎一聲,緩緩道:“城裏那些老百姓,一麵瞧不起他們,一麵又怕他們,個個兒將他們當成瘟神看待,回到衙門裏,又隻有被呼呼喝喝的份兒——一年到頭就隻得十貫錢,這差事做久了,誰心裏能高興?要我說,真可惜了他那一身好功夫了!成天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他或多或少要受影響,但我清楚,他本性是不壞的。”
葉連翹默了默,噗嗤笑道:“我又沒說不讓你請,倒招來你這麼大一通話!”
“我這不是怕你不痛快嗎?”
葉冬葵摸摸頭:“行了,我得去睡了,你看一會兒書也趕緊歇,明兒一早,我會把藥給你煎好。你現在說起藥理來頭頭是道,但若論煎藥,卻未必趕得上我,想當初爹在村兒裏行醫那陣兒,我淨給他打下手了,精通著呢!”
說罷便是憨憨一笑,趿拉著鞋回了屋。
……
這天之後,葉連翹便過上了每天兩碗藥的日子。
蘇四公子推薦的那劑內服湯藥,裏頭多是散瘀活血的藥材,並不十分苦,隻因裏麵添加了水蛭,令得她每每吃藥時,都得做上一番思想鬥爭,再捏著鼻子咕咚咕咚一口氣灌下去,旁邊的小丁香,便立刻會往她嘴裏塞一塊飴糖。
她也實在是有些等不及,喝了七八日的湯藥,琢磨著應當差不多,便開始著手用外敷藥,每天臨睡前,將黑漆漆的藥膏往疤痕上厚厚塗抹一層,再蓋一張貼布,待隔天清晨用水洗去,靜靜等著藥發揮效用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