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二嫂她......”沈雲起頓住了,撓撓頭,硬著頭皮吐露心底話:
“二嫂比大嫂好,大嫂以前老給大哥吹枕頭風,大哥每逢回來,大嫂就把他拉到院子裏嘀嘀咕咕,我偷聽過幾回,有時候說我壞話,有時候說娘壞話。”
沈清起移目望著沈雲起。
沈雲起:“我跟娘去學舌,娘說,我以後長大了娶了媳婦就明白了,然後她就開始叨叨她的老生常談,嫌我怎麼又是個小子呢,她怎麼就生不出丫頭。
可二嫂從來沒跟你說過我壞話.......”
沈雲起不經意的望向二哥,也不知道他在抽神想什麼。
沈清起蒼白的臉上帶著一抹笑意,沒說過嗎?好像是說過的吧。
那時候在家裏的院子裏,仿佛天地間隻有他們兩個人。
他們易了容,說了一整天沈老三的壞話。
如果把日子定格在那一幕多好,或是一睜眼,他們真的白發蒼蒼了,垂垂老矣了,那該多好。
那將意味著他和她真的走過了一生,再沒有什麼能將他們分開了。
沈雲起揚眉,仔細盯著二哥,找他確認:“二哥,對吧?二嫂是沒說過我壞話吧?”
沈雲起有點拿不準了。
沈清起回過神來,應了一聲,他很多天沒有說過話了,喉嚨有些啞。
沈老三隨手抓了一把野草:“我剛來時,孟如心說她是霍齊隨便買來的,還說她不甘心嫁給你,老說話刺激你,還說她是市井小民,心眼多,隻認錢。
一開始我信以為真,我是怎麼看她都不順眼,我感覺她配不上你。
可我後來發現,她根本不是孟如心說的那樣。
她對你的好,對你的關心,對你的照顧,我都看在眼裏。
她對我也好,是真的把我當弟弟。
她是怎麼對待娘的,那更不用說了,就連霍齊,你見過她使喚過霍齊一次嗎?”
他扭頭望著沈清起:“你為什麼要趕走她?”
沈清起目不轉睛的望著天邊的一輪明月。
沈雲起:“哥,我不信你會看上孟如心!昔年沈家得勢時,孟如心對你何等殷勤,可你都沒拿正眼瞧過她。
我們是家人,我是你的親弟弟,你不能給我一句實話麼?”
沈清起回過神來,彎身,將自己的褲腿挽了上去。
沈雲起驚愕。
他看到哥哥的腿竟然已經萎縮了。
那雙曾經強悍有力的雙腿不複存在,瘦弱得幾乎皮包著骨。
沈清起平靜極了,他垂著眼,看著自己這雙醜陋的腿:
“我曾經問過瘸馬,我的腿,他有幾成把握能治好。
瘸馬告訴我,三四成。
此番南下,我雙腿實在疼得不成,無法日夜堅持日夜練習行走,就變成了這樣。
後麵我將會更加忙碌,我做不到日夜堅持行走。
我想,我隻有兩條路。
一是,我把陸文道撂了,仇,我不報了,我帶著她去過平靜的生活。
可怎麼平靜呢?我頂著一張易容的臉,帶著她東躲西藏,連生下的孩子都注定是個逃犯。
如果萬一我的腿還是沒有治愈呢?我將徹徹底底淪為她的累贅。
另一條路,我不撂陸文道,繼續推著他往上走,走到哪裏算哪裏。
我不報仇了。
因為報仇,意味著與危險同行。
我不怕死,但我怕保護不了她。
那時候,起碼我們可以有些小錢有些小權為我們保駕護航。
或許也能規避許多因為生計而帶來的累贅問題。
這樣一來,我也能堅持鍛煉行走,運氣好的話,或許我能恢複健康。”
沈清起將右腿的褲管向上挽了挽,露出膝蓋,望著沈雲起笑了:“但那夜一場變節,把我這兩條路,都徹底堵死了。”
他的右腿膝蓋處受了刀傷,極深的傷痕,皮肉翻卷著,一片血肉模糊,有些地方已經潰膿了,有些地方似乎隱約可見森森白骨。
沈雲起大驚:“你......你怎麼不包紮?”
“因為,我感覺不到疼痛了。
從看到我雙腿日複一日的萎縮,我便猶豫,徘徊,不堅定。
因為我舍不得她,我離不開她。
這一刀,斷了我所有的癡心妄想,我必須麵對現實了。”
沈清起平靜的將褲管放下去,沉默了好久,昂頭望著天邊的月光:
“我愛賭,但事關她後半生,若無十成把握,我斷不敢賭。
我會帶給她危險,我也做不到在她發生危險的緊要關頭,第一時間去奔赴她,保護她。
她跟著我,總是小心翼翼的。
甚至連下雨天她都要承受負擔。
我這條腿也傷在她的身上。
愛我太沉重,不如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