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二仙警帝(1 / 2)

煬帝看見荔枝的顏色紅鮮可愛,滿心歡喜。就叫美人用纖手剝了來吃。剝開時,就如水晶,吃在口裏,就如絳雪。到了舌上,不用咀嚼,就都化了,其味馨香,甘美異常。煬帝吃了一個又一個,須臾之間,一盤有三五十個,不覺都吃完了,甜甜美美,喜不可言。一刹那,滿腔宿酒都不知到哪裏去了。煬帝心中十分爽快,就對道人說道:“這荔枝十分鮮美,你道人家怎麼會有?”道人笑著說道:“陛下說差了,道人家的乾坤本來就很大,帝王家沒有的,道人家也會有,怎麼講怎麼會有?”煬帝笑著說道:“道人家經常愛說大話,你偶然有了幾個荔枝,就連朕帝王富貴都褒貶起來。你且看朕這迷樓中,是何等富貴,不要說你兩個雲遊道人,做夢也不曾夢見,就是世間果真有一個神仙,確實有一個蓬萊閬苑,恐怕也到不得這樣田地。”道人笑著說道:“古語說得好:冰蟲不可言夏,螻蛄不知春秋。陛下不曾認得神仙,怎能知道神仙家的受用。現在守著這幾間木雕泥畫的房子,便誇張做偌大事業,不知在入了俺道人們的眼中,隻好付之一笑。”煬帝笑著說道:“這些套話兒,都是道人們在山穀中,啃草根樹皮時練習來的,明知道富貴無分,不如把富貴說壞了倒還好聽,也還好哄騙愚民。如果這些繁華富貴真叫他享受半天,隻怕魂要斷、骨要酥,這張寡嘴再不會亂說了。”

煬帝說罷,對著眾美人哈哈地大笑起來。道人說道:“陛下說的都是假的,若以俺兩個道人看來,這些不耐久的膏脂,容易消失的錦繡,就要把人迷惑,還隻怕不能夠。”煬帝說道:“真與假一時也辨不出。朕的這座迷樓中,有一十二重台閣,二十四座亭池,三十六間秘室,七十二處幽房,一百零八所雕闈,三百五十六層繡室,還有無數的曲檻回廊,還有許多的朱欄翠幌,裏麵千門萬戶,都是婉轉相通,逶迤相接。朕常說就是有真仙來遊,也會自迷,所以起名叫做迷樓。你兩個道人,既然會說大話,必定有幾分手段。朕今天就與你打一個賭怎麼樣?”道人問道:“陛下要打什麼賭?”煬帝說道:“就與你賭遊迷樓。這迷樓中,你如果有本事,一層層,一處處,都去遊遍,不許少了一間,不許重了一處,走得進去,又轉得出來,清清白白毫不昏迷,朕就認你是真神仙,另蓋一所觀宇給你住,每年給祿米千石,免了你雲遊化齋之苦。如果是進不去,出不來,轉的頭昏眼花,那時卻不要怪朕,就問你一個狂言罔上之罪,剝去道衣,發回原籍,養馬當差。這個道姑長得很不錯,就收入宮來,伺候朕的枕席。”

道人聽了,嘻嘻地笑著,連說道:“這個使得,這個使得!”隻見道姑對道人說道:“我們好意送荔枝給他,他倒胡攪蠻纏,說起瘋話來。此時唐天子在晉陽樓上,與舊宮人吃酒作樂,他自己不知道,卻還要思想別人

。我們不如走了,隻管在醉人麵前說醒話有什麼用!”道人說道:“遊戲片時,卻也無礙。”煬帝聽了,對眾美人大笑著說道:“他們想走,如今卻走不了了!”就叫近侍催促去遊迷樓。

話說煬帝與道人賭遊迷樓,叫道人與道姑走在前麵,自己坐著轉關車,緊緊隨著。其餘的宮人太監,都跟在後頭,不許一人開口。那道人對煬帝打一個稽首說道:“貧道唐突了。”就用手拉著道姑,二人逍逍遙遙,信著步兒往裏便走。卻也作怪,就像走過幾千萬遭一般,四下裏顯得都很熟,逢著轉彎便轉彎,遇著抹角便抹角,該上樓就上樓,該登閣就登閣。門關著,他竟然用手推開;屏攔著,他便側身轉入。沒有一個幽微曲折之處,不被他串到;沒有一層錦闈繡室之中,不被他遊來。不一會兒,就將一座誇天宮詫仙府的迷樓,已完全遊遍,不曾遺漏一處,仍舊轉到殿上來說道:“陛下還有什麼幽房邃室,請再賜貧道一遊。”煬帝驚得呆了半晌,不能答應。正是:

世間哪有迷人物,原是癡人自著迷。

試看神仙迷不得,迷樓何似武陵溪。

煬帝見二人有些奇異,就吃驚地問道:“你二人姓什名誰?”道人笑著說道:“俺們道人家,草木形骸,哪有什麼姓字。”煬帝說道:“既然沒有姓名,一定有一個籍貫住所。”道人說道:“天上的白雲,山中的野鶴,便是俺們的籍貫住所了。”煬帝說道:“既然沒有住所,朕蓋一所庵觀給你住好麼?”道人笑著說道:“好便好,隻恐怕不能長遠。”煬帝說道:“朕欽賜蓋的,你的徒子徒孫也能終身受用,怎麼不長遠?”道人笑著說道:“陛下怎麼算得這樣長遠,此時天下還有誰來蓋?就是有人來,隻怕陛下也等不得了。倒不如隨俺兩個道人,到深山中去出了家,還救得這條性命。”煬帝笑著說道:“這道人怎麼又瘋了起來,朕一個萬乘天子,放著這樣錦繡窠巢不受用,卻隨著兩個山僻道人去出家,好笑,好笑!”道人說道:“陛下不要太認真了。這些蛾眉皓齒,不過是一堆白骨;這些雕梁畫棟,不過是日後燒火的幹柴;這些絲竹管弦,不過是借辦來應用的公器。有什麼好眷戀的?況且陛下的光景,月已斜了,鍾已敲了,雞已唱了,已經沒有多少好日子了,趁早醒悟,跟俺們出了家,還省得到頭來一段醜態。如果隻管貪戀火坑,自尋死路,隻恐怕一聲鑼鼓敲罷,傀儡就要下場去了。到那時看你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