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瞥見陳瀟又端起了茶盞,林如海麵色就是一僵,不是他小氣,而是陳瀟這廝自從進屋品出這茶來,也就受林崖大禮時停了停嘴,簡直就是牛飲,實不怪他心疼。也就是看這廝好歹也是科狀元先生,才能容他一次。
未免自己糟心,林如海幹脆微微側首,隻看林崖一人:“殿試情形如何?聖人因何點了你?且細細說來,莫要添油加醋。”
林如海不是沒有門路打聽當時大殿內情形,隻是當今這會子草木皆兵,是忌諱臣子打探他身邊消息,林如海也就把心放寬等家裏。如今林崖回來了,當然要問上一問。
畢竟林崖本事他心裏有數,這個狀元郎水分委實大得很。
林如海這話一出,林崇臉上笑意一僵,林崖自己倒是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痛痛就把事情經過說了。
能有資格入圍殿試,受聖人檢閱,統共就那麼些人,林崖出身高、年紀又小,都不用特別表現什麼,所有人就都知道了他身份。
一開始聖人也沒表現出對他有什麼特別看重。實際上高踞龍椅聖人從他們魚貫進殿行禮起就根本沒有睜開過眼睛,仿佛之前硬撐著要親自主持殿試,堅決不肯讓任何一位皇子代勞人不是他一樣,隻管閉目養神。
聖人是九五之尊,他不過是殿試上打個盹,場誰也不敢捋虎須去勸,聖人也就安安穩穩休憩到了後一位貢士落筆之時。
不等貼身伺候大太監戴權試探著開口,聖人自己猛地睜開了眼,一雙有些渾濁雙眼威勢不減當年,依舊是鷹視狼顧,一個個打量過今科撿拔出俊傑,後停留林崖身上。
“這就是戶部林卿家長子了吧?”當今近日有些消瘦麵頰上浮起一層笑意,又看了一眼左側始終靜默無聲禮部尚書曾定嶽:“說起來,我還沒有恭喜你這老小子得了這麼好孫女婿,連我都晚了一步。呈上來吧。”
一聽當今隱隱有說他搶了天家女婿意思,曾老爺子直接躬身告罪,言語間卻流露出了對林崖萬分滿意,顯然對自己慧眼很是得意。
當今也就那樣一說,見狀哈哈一笑就揭過,先就著戴權手看起了林崖卷子,看一行就讚一句,誇得林崖頭皮都有些發麻,曾老爺子則像突然耳聾眼花了一樣,又變成了之前恍若殿中木塑一樣模樣。
一張卷子當今足足看了半個多時辰,末了也沒有如同往屆那樣命戴權傳給皇子們並場諸臣子閱覽,而是直接讓戴權收起來,自己則慈祥把林崖叫到了禦座之前。
“雛鳳清於老鳳聲,林卿有此一子,何愁後繼無人?果然國之棟梁。今科狀元舍林郎其誰?眾卿家以為如何?”
當今到現也不過醒了一個時辰不到,說話間卻已經開始有些喘,語速也越來越慢,似乎精神不濟,四皇子忠安親王楚容琪剛想勸皇父保重身體,就被當今如此輕易點了今科狀元話驚住了。
還是吏部尚書先回過神來,直言進諫:“臣以為此舉不妥。子不越父,前科陳傳臚亦有狀元之才,隻因其父故陳侍郎止於傳臚而退居二甲,既然林尚書曾為探花,林貢士豈可越過其父?”
這條規矩雖然不曾寫進規章典籍,卻是本朝一貫規矩。其實除了一甲和二甲第一名傳臚,其餘名次並沒有這種講究,追究到當年,也不過是樹大招風而已。
當今並不是什麼善於納諫之人,吏部尚書說話時也捏了把汗,誰知當今這會兒心情似乎十分好,聽了這樣當麵頂撞話也沒有動怒,臉上還帶著這些日子少見笑意。
“愛卿此言差矣。須知此一時彼一時,兒郎們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等老朽也可安心。”
後一句當今說極為緩慢,聲音卻帶著一絲尖銳高亢。話音一落,整個大殿裏靜連眾人呼吸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多少年了,聖人忌諱別人說他老。當初會跟先太子從父慈子孝變成不死不休,深究起來也不過是父老子壯,當今對太子起了疑心。
然而這一刻,聖人竟然當著一殿皇子、忠臣,還有科進士天子門生們麵,親口承認自己老了,還公然說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樣話。
不說別人,至少被當今叫出列就保持著一副誠惶誠恐樣子林崖注意到了近咫尺殿下們瞬間不自然。
金口玉言定了林崖狀元之位後,當今似乎也耗了後一點精氣神兒,餘下榜眼、探花並二甲、三甲,當今甩手交給了臣下並幾位皇子公議,他自己直接起駕回了後宮。
林崖口才一向很好,大殿上他精神一直十分集中,這會兒說起來一絲細節都不曾漏過,林崇聽得瞪大了雙眼,似乎無法相信兄長狀元竟然是聖人一句話點,旁人似乎並不很信服之事,林如海和陳瀟則聽到聖人話後齊齊沉默了下來。
他二人不開口,林崇就是有再多話想跟林崖說也不敢覬越,林崖卻是因為十分明白聖人那些話有多要命,並不敢貿然開口,以免擾亂了林如海和陳瀟思緒。
許久,林如海才略微眯起眼,望了望窗外。
“看這天,怕是要起風了。”
林崖心裏一動,不自覺地看了林崇一眼,有些拿不準是否要林崇麵前說得再深些,林如海卻突然轉了話頭,似笑非笑看向林崖:“南邊莊子上來送出息人,是今兒出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