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1 / 3)

雖然素未謀麵,但是賴大喊得那樣大聲,林崇自然知道寶二爺和蘭哥兒都是何許人也。那年他剛隨哥哥拜過祠堂祖宗過繼到揚州林府,背起太太娘家親戚來,心裏是何等誠惶誠恐,隻怕自己做不夠好,丟了哥哥臉,誰能想到如今相見是這種情形?

林崇心中忍不住歎氣,麵上倒是十分平靜,並沒有露出甚厭惡之類神情,就如同對待普通客人一般,客客氣氣先對賈寶玉拱手為禮,又受了賈蘭禮。

這倒不是說林崇對賈寶玉和賈蘭兩人沒有意見。這世上講究可不是什麼一人做事一人當,而是父債子償天經地義。賈寶玉和賈蘭既然是賈家子孫,享受賈家帶給他們榮華富貴,那理所當然就是謀害林家獲利人之一,不容辯解。

隻是這畢竟是府外,周圍都是高門大戶官宦人家,各家守門小廝們雖然離得不算近,可也未必不會說些什麼,自己又何必先惡聲惡氣做個惡人,倒顯得賈家人有理了。

賈寶玉卻不知道林崇心中所想,還當林崇真個兒如賈母說那般軟糯好性兒,他哥哥說什麼就是什麼,又看林崇生出色,就生出了親近之意,隻恨林姑父就一旁看著,不能與林崇多說說話。

不過幾步路功夫,賈寶玉看林崇眼神已經變了,林崇隻覺得被賈寶玉看頭皮一麻,幹脆連意思意思照看下尚且年幼賈蘭事兒也省了,腳下稍稍邁步大些,三步並作兩步走回了林如海身後,板著張臉不再說話。

賈寶玉滿心遺憾對上林如海沉靜如深淵眼神時都被掐了個幹淨,平日裏聰明伶俐勁兒一點都沒剩下。

賈政那樣人物板起臉來都能嚇得賈寶玉兩股戰戰,何況是身居高位殺伐決斷林如海冷淡疏遠?林如海不過拿出平時外處理公務時架子睨了賈寶玉一眼,甚至還沒有像當初試探林崖一樣刻意施壓,不曾拿出戶部彈壓下屬威勢來,賈寶玉就已經訥訥不敢言語了。

說來也怪,賈寶玉對麵貌上佳之人向來青睞有加,他老子賈政別不說,一張皮相也稱得上是位美中年,林如海氣質樣貌是沒得挑,當年風流到現都有人記得,如今也是保養十分好,賈寶玉對上他們卻像避貓鼠,半點不會欣賞。

反而是年紀小些賈蘭,也不知道是看不明白還是膽子大,丁點大小人跟賈寶玉身後,行禮行有模有樣不說,話也說得幹脆利落,引得林如海多看了他一眼,他也不懼怕,黑黑大眼睛望著林如海竟然還有幾分小心翼翼掩飾著敬仰。

記起自己當年翰林院熬資曆時候,因為膝下空虛,賈敏對自幼聰敏娘家侄兒賈珠很是喜歡,每逢節慶就要打了金銀鐲子長命鎖送回榮國公府,後來自己夫婦離京之時賈珠還紅了眼圈往事,再一想賈珠少年夭亡,隻留下這麼一個遺腹子,林如海看向賈蘭神色不禁稍稍緩和。

陳瀟這回過來並沒有提前派人來說,林如海匆忙出門前正書房裏一麵處理長子奪魁後雜事一麵訓導次子林崇,聽到消息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匆忙披上鬥篷就迎了出來,這會兒身上也沒帶尋常賞給後輩把玩零碎東西,幹脆就自腰間解下個蝠紋荷包,交到了賈蘭手裏。

“一點子老墨,倒也能添幾分墨香,並不值什麼,隻盼著你用功上進,也不辜負了父母撫養期望。”

林如海不愛用熏香,身上荷包也不放香藥丸子,而是放了幾塊細碎宋代古墨。這還是當年林如海之父尚時,他年幼頑皮,毀了塊上好墨,疼林老侯爺一夜沒睡好覺,也沒舍得動他一指頭,隻是讓人拿了幾個小塊放到他荷包裏。後來老父一病不起,他以一己之力撐起家業,荷包換了多少個,幾塊墨卻一直呆身上,常年累月,身上也沾染上了淺淺墨香。

林崇也是聽過這些墨,這會兒見林如海輕描淡寫把墨送給了賈蘭,賈蘭也帶著紅紅眼圈繃著一張小臉鄭重行禮道謝,不由心裏有些訝異。

難道之前那樣大仇怨,以老爺性子,還真能既往不咎?就是現晴天一個霹靂,林崇也絕對不能信。

果然旁邊貓腰站著賴大剛露出如釋重負樣子,想要給不敢插話賈寶玉使個眼色,林如海下一句話就不鹹不淡接上了:“好好家用功讀書,等成人了再出門也不遲。”

神情語氣都與方才勉勵賈蘭時沒有任何區別,但場人哪個不明白聽話聽音?林如海不會管賈家子孫出不出門,他隻是讓賈蘭不要再出現他眼前而已。

從頭到尾,林如海都沒想讓任何一個賈家人踏進林家大門,話說到這份上,再硬貼上去就難看了。

賴大偷眼看去,林姑老爺已經有了要轉身意思。

至於賈家上下看眼珠子一樣金貴賈寶玉,連林如海一個眼風都沒能得到,仿佛他不過是賈蘭身前一棵樹,還是林如海不待見那一種。

賴大急得出了一腦門子汗,可這樣場合哪裏有他說話份,又礙於林家人不能動作太大,隻能努力瞪大一雙細眼,盼著寶二爺千千萬萬看明白他意思,這樣要命時候爭氣些。

賈寶玉醞釀了這麼久,也總算攢出了一點勇氣,雖然沒有半分榮國府後宅裏頭伶俐勁兒,好歹緊著嗓子把想說話說了出來。

“姑父到京許久,侄兒都不曾為姑父分憂,心裏十分惶恐,家裏老太太也十分思念表妹……和兩位表兄。”

賈寶玉之前一心惦記著林家表妹,一席話說得顛三倒四不說,直到表妹兩個字脫口而出,才發現自己話很不妥當,急忙把林崖林崇也算上,卻不知道林崇生日其實比他要小。他還要再繼續說想要接林家兄妹過去做客話,卻被林如海直接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