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花城地處大宋北方最偏僻的位置,那裏與夏緊緊相連。把它與夏隔開的,僅僅隻是一條三寸寬的小溪,一個成年人踩進去,水也才堪堪沒過小腿肚。
因為大宋與夏議和,此時萬花城已與夏休戰兩年有餘,邊境少有了片刻安寧。
花辭樹就是這時出生的。他在一個春日的午後出生,那是一個溫度正好、不曬不冷的日子。他的降生是父母近期得到的最好的消息。
彼時城中花開正盛,父母卻給他取了一個“花辭樹”這樣的名字。
或許是他們知道總有一天會分別,初遇之時便就在準備分別。
“萬花城的花很多,開得也最美,但是因為位置偏僻,這些花都開不太久,就如美好事物的存在總是那麼短暫。”
這是花辭樹剛識字的時候,母親講與他聽的。他懵懵懂懂,隻記得這句話,卻不知是什麼意思。
後來五歲時,萬花城又與夏開戰,花辭樹常常見不到父母。他便自己在家偷偷練武,決心長大後要進軍營與父母一同上戰場殺敵。
九歲時父母難得歸家,哄著他給他過生辰,父親送了他一個與他差不多高的木盒,很大很重,笑著說本想送他一柄劍,沒成想工匠還未做好,隻能先送盒子了。
再後來的記憶有些模糊,花辭樹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辰睡著的,醒來時已經是在馬車上了。
馬車搖搖晃晃,花辭樹掀開車簾往外瞧,卻不認得這段路。
“這是哪?”花辭樹探出頭問。
車夫是個年紀不大的紅衣女子,瞧著也不過才到豆蔻之年。見花辭樹醒了,她又把他按回去,冷著臉叫他不許出聲,不然就把他打暈。
她話音剛落花辭樹就被打暈了,他被女子扶住輕輕往後推,就這樣撞在和他一起在馬車裏的木盒上。
馬車裏簡單鋪了被褥和枕頭,花辭樹躺在裏麵,還以為自己睡在家中。醒時迷迷糊糊,嘴裏還叫著母親。
起身時動作困難,他這才發覺自己被捆住了手腳。
“你是誰!我爹我娘呢?”花辭樹掙紮著問坐在房內桌邊的紅衣女子。
“我叫紅月宴,是你爹娘請來教你習武的。他們現在在萬花城,我們在開封。”
“我要回去見我爹娘!”
紅月宴聲音平淡:“回去就是死。”
“死我也要回去!”
“你爹娘費盡心思把你送出來,就是為了讓你出城閑逛,然後再回去死的?怎麼,開封的墳地你不喜歡?”
花辭樹紅著眼,破口大罵:罵夏、罵紅月宴、罵爹罵娘,把整個天底下能被他罵的都罵了一遍。
紅月宴不理睬他,飲著涼茶,等他罵累了才說:“要回去可以,你爹娘給的條件就是你什麼時候學會我教你的全部武功,什麼時候就能回去。”
花辭樹學了不過兩個月才勉強學會些皮毛,紅月宴卻帶著他回了萬花城。
父親花岱與母親薑沁茵守了整整四十天,最後落得個屍首分離的下場。
他們的頭顱就被掛在城門上,花辭樹到時早已兩顆頭顱早已腐爛不堪,城邊那條小溪被血染成了刺眼的紅。
朝廷的援兵在城破之時才到,最終宋、夏議和,大宋割地賠款,這場侵略才至此結束。
花辭樹顫抖著唇,看著眼前的士兵割斷掛在城門口木籠上的繩——它們就這樣落地,砸在地上時木籠摔得粉碎,頭骨從裏麵滾了出來。
“朝廷的援兵是用來收屍的麼?”花辭樹問紅月宴。
紅月宴答非所問:“進去嗎?”
花辭樹搖頭,站定許久才說:“走吧。”
父親的劍最終還是沒有鍛造好,那個木盒被花辭樹用家中的被褥與枕裝滿,好像背著它,父母就與他同在。
紅月宴說父母守城一月未合眼,朝廷給他們追封了諡號。他們的一生,就被寥寥幾句帶過,甚至填不滿一張紙。
花辭樹跟著紅月宴習武到十六歲,她在某個夜晚不辭而別,隻留下一封信,望他珍重。
此後花辭樹背著木盒,睡遍了整個開封城的床,仿佛覺怎麼也睡不夠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