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長工入主豪宅 智礫離家出走(1 / 3)

柏耀庭自以為豪壯的一生從陸本德的死開始,慢慢收尾,就要結束。

陸本德的葬禮在陸家大院如火如荼的舉行。柏耀庭倡導成立了陸本德治喪委員會,自己親任主任委員,兒子柏智麟任副主任委員。他一會兒院內,一會兒院外,努力做到所有人當中最忙碌的那一個。他佝僂著腰,茶色的水晶石頭眼鏡與他謙遜的神態恰到好處。給人的感覺就是這個族長真不簡單。也許是對賣地形式作掩飾巧取陸本德慢坡地做墳園的事的愧疚,他必須把這件事辦的體麵些,以期換取衝刷抵消對陸家的負罪感和內疚感。

他的幹練是人所共知的,他的知事能力在原上是有目共睹的。哪些人打坑,哪些人拉磚,哪些人箍墓道,哪些人鍋上鍋下,哪些人迎來送往,安排的妥妥當當。柏陸兩姓人家對所派的差使無一不是遵從,得到指令就馬上投入到工作當中。這種井然有序,把工作向前推進的大場麵,在母豬原上可是一道美麗的風景線。畢竟躺在薄木棺材裏的陸本德曾是原上風流倜儻的人物。原上哪村哪戶沒有出現過他的身影?隻不過從生到死沒有見到一個幹兒子登門看望過他。這種巨大的反差,三四席啊,能坐三四席的幹兒子們消失的無影無蹤。

侯準一個空檔,柏耀庭倦著身子像狗一樣上了上房裏間。陸賀氏坐在炕上正摟著孫子文權愣神,對老族長的到來沒有任何表情:“族長,你盡管把事辦好,早早下地,入土為安哩。”

柏耀庭點點頭:“一切都安排的妥當,隻是放心不下你,既然人已經去了,就節哀順變哩,今後的日子如果有什麼困難的,耀庭哥不會不管不問的。隻要是你家的事,我義不容辭。”

陸賀氏對族長的一席話感動的淚流滿麵。柏耀庭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感覺心裏敞亮多了,此生做了一件對不起陸家的事,往後餘生,盡量對陸家彌補過錯,以期減輕自己的罪惡感。

從陸賀氏的上房裏間下來,柏耀庭遠遠看見智礫媳婦與陸福娃在十米開外的距離對視,他裝作沒有看見,徑直去了靈棚。

當一個新的土堆在陸家墳園陸五十左下手形成的時候,柏耀庭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愧疚,癱坐在墳堆上,老淚縱橫:“本德呀,哥對不住你呀,你一路走好啊。”村裏的幾位老人向柏耀庭投去欽佩的目光。對於一個人的離去,老族長柏耀庭何曾這樣感慨過。柏智麟向父親投去費解的眼神,人已經死了,已經入土為安哩,至於這樣太過傷心嗎?父親這是唱的哪一出呀!

長工三娃抱著陸兆楷的兒子文權,文權正用懵懂的眼神望著柏耀庭。在場的所有人哪能知曉老族長的心思,這位倦縮如狗的族長正在用自己的方式贖罪哩!

夜裏下了一場透雨,柏智礫扛了一把鋤頭去自己家的責任田裏觀察水情。剛出村口就遠遠看到田地裏零零散散的社員,有許多人圍在田邊說話。雖然是一場透雨,並沒有滲出白泱泱的水,不需要開溝放水。

也就是從這天早晨開始,柏智礫感覺不對勁的事在自己的心中產生了。不管走在哪裏都好像有人議論紛紛、交頭接耳。議論的中心好像就是自己。試了幾次,看到人多的時候裝作沒有看見,從容的走過去,聽到身後議論聲並沒有躲避他的意思:“如果是真的,這可是咱母豬原最大的醜聞哩”。

“太像了,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

柏智礫終於忍耐不住,對這種竊竊私語作了最直接的回擊。他把本族的一位柏姓光棍漢憨驢堵在廈屋裏逼問他村裏的人到底在議論什麼?憨驢眨了眨眼晴,膽怯的說:“我不敢說。”這句話更加證實了柏智礫的判斷,村人的議論肯定與自己或自己的家庭相關。他上去幾步,站在憨驢的麵前:“快說,議論的到底是什麼?”憨驢倒退幾步坐在床上,“嘿嘿”笑了幾聲便不言語了。

柏智礫急中生智:“憨驢,我們都姓柏,是一家人,有人說咱家的閑話咱能不搞清是啥情況嗎?”

憨驢眼珠子轉了幾圈還是沒有吱應,又“嘿嘿”笑了幾下。柏智麟隨手扇了他一巴掌,一下子把憨驢的眼淚扇了出來,蹲在地上捂著臉。

柏智礫怒不可遏:“快說,告訴我你在人群裏聽到的啥,隻要告訴我,南原山根有一位死了丈夫的寡婦,趕明我去給你提親,讓你也有一家人。”

憨驢站起身,捂著被扇痛的右臉支支唔唔地說:“你,你說的是真的?”

柏智礫氣的難以抑製,抬起右腳朝憨驢的屁股上又重重的踢了一腳,語氣加重了很多:“是真的。”

憨驢再次伸出左手去捂被踢的疼痛的屁股:“你說話可要算話。”

柏智礫怒吼:“快說。”

憨驢怯怯諾諾說出了一句令柏智礫崩潰的話語:“他們說,世傑,長得像,像福娃。”

此話一出,柏智礫懵了,一下子沒有了意識。過了很久,他挪動腳步,緩緩走出憨驢家的廈屋。

憨驢追至大門外,看著他離開又不敢大聲的說:“你別忘了明天去給我提親,我也要娶媳婦哩。”

柏智礫右腳剛踏進家門,兒子柏世傑就跑了過來,伸出小手讓他抱。他仔細看了看平日裏疼愛有加的兒子與陸福娃的長相相比,不論是睫毛還是臉型都是十分的相像。他閉上眼,然後站起,把世傑支走到外麵去玩,一把把柏康氏拉入房屋裏間。

柏智礫鐵青著臉,把柏康氏嚇壞了,她不解地問道:“智礫,大白天的,你硬拉我進屋幹啥哩。”

柏智礫的目光入電,直向柏康氏射過去,柏康氏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柏智礫上前幾步:“你說,你是不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

柏康氏一臉的懵逼:“你說的啥話?我是你的妻子,咋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柏智礫:“你仔細想想,一年前或兩年前。”

“你說兩年前?從認識你開始,我就把你當一輩子的夫君。從來從未想過做對不起你的事,”柏康氏馬上解釋。

為了更加重視自己的話和表明自已的真心,柏康氏把身子貼緊了自己的丈夫:“傻帽,好好的,怎麼變成凶神惡煞哩,我可不喜歡你生氣的樣子。”

柏康氏的摩梭與語氣的撩撥,讓柏智礫渾身燥熱。如果不是想著至關重要的事,他一準把她抱到床上。他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以期讓自己清醒,鐵青的臉馬上又顯露出來:“你解釋一下,現在村裏人都在議論說世傑長得不像我,像福娃。整個東陵鎮都知道哩。”

康氏眼中閃過驚恐,不過馬上就消失了,她讓自己鎮定:“智礫,你可是瞎熊貨哩,那是不可能的,胡亂猜想啥哩,世傑是你的兒子,天經地義。”

柏康氏把智礫摟的緊緊的,把頭埋在他的懷裏,眼珠子則在不停的旋轉。意念告訴她,鎮定,鎮定,必須鎮定,絕不能讓智礫看出這個破綻,一定不能承認這件事的真實,不然這個家就完哩。

柏智礫沒有伸出雙手去摟抱妻子,而是用雙手把柏康氏的臉捧了起來,目光直接射在她的臉上。他想從眼神中捕獲他想要的東西,隻要柏康氏有躲避他的眼神存在,就可以判定這件事的真實性。然而,他錯了,柏康氏不但沒有躲避他的眼神,而且還目不轉睛含情脈脈的看著他。那張俊美的臉讓柏智礫心顫,他想把妻子一把抱住,但是擱在心裏的那件事又湧上心頭。

意念一閃即過,他後退一步,萬分失望的說:“不說是吧?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料定你也不肯說,但我有辦法澄清這件事。”

柏智礫快步離去,柏康氏追到門外,早巳看不見丈夫的身影。她倚著門檻,茫然無措,多年來心中一直擔心的事終於出現了。

陸本德死後,村子裏相安無事。土地都平均分配給了每家每戶,以前指使長工幹活的年代在母豬原上不複存在。柏耀庭把自己分得的二畝薄地交給了智麟智礫。為了不讓兩兄弟產生矛盾,輪流耕種。先由智麟種一年,到秋季收了玉米種麥子的時候再交由智礫耕種。感覺這種做法太合適不過了,年紀大了,無所事事,柏耀庭養成了一個習慣:總是好在陽光明媚的日子,倦縮在父親柏慶德的墳堆上。

他先把夾襖從裏麵掖緊,雙手把前胸箍住,這樣密不透風,兩眼一閉,就進入了一個美妙無比的境地:一頭嬌小柔順的神獸從墳堆裏竄出來,透體的黃,黃蹄黃尾,溫和的看著他。每每這個意念閃現,柏耀庭的全身就湧過清新愉悅感,徜徉在一種特殊的歡快之中。得意於此生的傑作,得意於以換地做掩飾巧取陸本德慢坡地做墳塋的壯舉。愧對陸家的內疚早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那個神獸向他走來,伸出嘴在他的臉上親吻……柏耀庭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迎合乘黃的親呢把臭烘烘的老嘴湊了上去……就在他在現實與幻境之中徜徉的時候,他的三兒子柏智礫的聲音傳入耳際:“父親,你在幹啥哩。”

柏耀庭睜開眼,卻沒有動身子:“剛才夢見神獸哩,神獸親我的嘴哩。”

“神獸,什麼神獸?”柏智礫問道。

“你不懂,說了你也不懂,祥瑞之獸乘黃。”

柏智礫躺倒後側著身子正對著父親。這時柏耀庭才完全睜開眼:“尋這裏,尋我哩,啥事?說吧。”

柏智礫直視父親的臉堂:“現在村裏人都在議論一件事,想必你已經知道了吧,他們說世傑像福娃,不像我。”

就在柏智礫說這話的時候,他清楚地看到父親柏耀庭把眼閉上了。柏智礫馬上判定這件事的真實存在性。是話都有因,這件事看樣是真實存在的了。

為了更加證實這件事,柏智礫略帶傷感的說:“幾年前,你把我打發到山裏,找二哥智麟。我們把中藥材用驢騾運到西安城裏換成錢,月後回來沒多久,康氏就有喜了。現在揣摩時間,是有貓膩的。尋你來是向你證實你是否知道或者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話音剛落,柏耀庭猛的從墳堆上站起來,一臉的不自在:“啥球蹲臉事情,淨扯不沾犁溝與瓤人的話。”

柏耀庭掖緊衣服佝僂著身子像狗一樣向村子走去。

柏智礫緊跟其後:“我判定這件事是你安排的,別的人沒有這個膽量。”

柏智礫跟到上房裏屋,柏耀庭“咣當”一聲,把房門從裏麵栓上了。

柏智礫無計可施,衝著門內大喊:“我已不是人哩,我已難活人哩。”

柏智礫感覺腦袋空蕩蕩的,心中空蕩蕩的,意念沒有歸屬感。他走到牛廄裏趴在土堆上整個靈魂自暴自棄。

柏耀庭瞅準外麵沒有動靜後,小心翼翼下樓走到智礫家的廈屋裏。柏康氏正坐在炕沿上愁眉苦臉。老父親柏耀庭先開了口:“智礫在哪噠?”

康氏告訴他:“半晌午從家裏出去到現在也沒有回來過。”

柏耀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已經熟睡的孫子世傑,眼珠向上翻滾,盯著柏康氏一字一頓的說:“智礫所擔心的事,就是死都不能承認,否則這個家就完哩。有些事是不可告人的,都在你知我知不傳之中。一但開了口,日子就會受到影響,想回到原來,必須具備非凡的智慧。”

柏康氏品味公公的話,看著它佝僂著身子像狗一樣的離去,沒有去送他。此時的柏康氏已經判定多年前借種生子的主導幕後主使肯定是公公。

麵對就要公開的秘密,柏康氏心中掠過一絲驚恐。如果母豬原上的人都知道了這事,自己怎樣活人?如果丈夫智礫知道了真相,這個家會變成啥樣,肯定沒有了哩。這種思想壓力康氏越想越後怕,越想越亂,一直到夕陽西下,屋裏漸漸黑了下來,柏智礫也沒有回來。康氏沒有做飯,黑暗中把兒子世傑摟在懷裏,艱難的熬著時間。

此時的柏智礫無精打采的走進了福娃家破敗的院落,徑直來到廈屋的門前。正在燒火的福娃看到他後,馬上讓他坐在炕上,吩咐媳婦馬上炒兩菜,弟兄倆好長時間沒在一起咥飯了,好好幹二杯。

智礫不言語,看著兩人忙碌。

很快,陸龐氏就炒好了倆菜,連同備好的花生米端在炕上的桌子上,兩人開始對飲起來。

二八盅的時候,福娃才開始問智礫:“三哥,看你臉色,就知你心中藏著事情。你也知道咱是三代人的交情,有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不要藏著掖著,信得過我福娃,說出來弟弟與你共同分享,我,義不容辭。”

柏智礫此時已是鬱悶到極點,酒精的作祟由先前的興奮,到後來的抑製,情緒低落的已不成人樣。他低下脖頸盯視著福娃:“我那個家就要完了哩。”

聽到這句話,福娃與陸龐氏都大吃一驚。福娃放下手中的筷子,正色的對著柏智礫:“三哥,你說這話啥子意思嘛?好好的啥就叫完了哩。”

福娃疑惑不解,從炕上下來,趿上了鞋子,又坐在炕沿上,用一副馬上就要知道原因的眼神注視著柏智礫。

柏智礫轉變了話風:“福娃,當真把我當成你的親兄弟?”

福娃潮紅著臉對天發誓:“我福娃如果不把你當親三哥看待,天打雷轟,不得好死。”

柏智礫“嗯”了一聲,生硬的點了點頭:“好,既然你把我當親兄弟,那我問你一件事,你必須老老實實的告訴我,否則就不是親兄弟,全是假話。”

福娃點點頭,等待柏智礫的問話。

柏智礫不眨眼睛的盯著福娃的臉:“村子裏正在廣泛的流傳說世傑長得像你,這是怎麼回事?請你告訴我。”

陸福娃的臉立馬僵住了,麵無表情。

陸龐氏沒有一句言語,也是一臉的懵逼,她注視著自己的丈夫,無法言語。

柏智礫把一切都看在眼裏,不言語就是最好的回答。他意識到自己在村裏確實無法活人哩,慢慢從炕上下來,趿上鞋子,眼裏噙著淚花,走出福娃家的殘垣破院。

從這一晚開始,柏智礫消失了。在隨後的幾十年裏,東陵村再也沒有看到他的身影。柏耀庭到死都記著三兒子智礫的話,智礫跪在房門外,聲淚俱下:“父親,孩子從今往後不能膝前盡孝哩,望父親安好哩。”

柏康氏半夜醒來發現柏智礫站在炕邊,她問他到哪去了,伸手拉他上炕,柏智礫拒絕了那溫熱的手,語氣冷若冰霜:“我難活人哩,隻有選擇離開,今生不再回原上半步,你好自為之。”

柏康氏光著身子追出去的時候,已不見了柏智礫的蹤影。她趕忙穿上衣服去稟告公公,柏耀庭屋內沒有任何回應,茫然無措的柏康氏又回到廈屋。

柏智礫的突然失蹤,更加證實了東陵村人的猜測,這件事的真實性得到了證實,更得到了公開。

一向講究村規族規的柏耀庭,把自己整日裏關在上房裏屋,喜好去祖上墳瑩白日念神獸的習慣暫時擱置了。

柏康氏與兒子柏世傑無人管問,整日裏還要受族人的白眼與數落,稍有抵抗就會有人冠以“不要臉,騷貨,狐狸精,偷人男人”等詞語標簽。家裏的幾畝薄地犁翻耕耙她全都不會,去找哥哥柏智麟幫忙,智麟媳婦攔在門首:“智礫找不到了,已不認這個家哩,你已不是俺家的人哩,憑什麼幫助你,你盡早帶著你的野孩子滾出這個家吧。”

柏智麟附和道:“現在全國解放,不興酸棗刺抽人哩,要不然早把你押上祠堂用酸棗刺刷子抽打你哩。如果你還有廉恥之心,就早早搬出去吧,我們柏家不能容你這種女人。”

柏康氏瞅著二哥的嘴臉,想說這件事能怪我嗎?完全是公公策劃,奶奶參與具體實施,自已隻是一個受害者。你弟弟無能,不能生育,這是他的錯,我有錯嗎?通體素裹的柏康氏沒有了話語權,隻能默默忍受來自各方,包括柏家一家人的冷落。

冬去春來,別人家的麥苗都蓋嚴實了土地,唯獨柏康氏家的地裏盡是黃土。家裏的糧食很快咥完,餓得皮包骨的世傑很快得了黃腫病。把柏康氏急的徹夜難眠。這樣下去,娘倆非得餓死不可。經過一夜的思慮,柏康氏有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天亮後,她刻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牽著兒子世傑的手,毅然決然走進了福娃家的破院。

福娃正在整理破舊的家什,不經意間發現了柏康氏母子倆,由最初的不經意到瞬間的情感爆發,眼眶頓時濕潤,下意識的丟棄手中的活,走上去抱住柏世傑。

陸龐氏從廈屋裏出來,目睹了這一幕。

柏康氏說:“我與孩子已無路可走,為了保住孩子的性命,我隻有這樣做,沒有其他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