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未墜,整個瘦西湖上已蕩舟無數,花舫上歌舞升平,唱喝之聲,隨風遠揚。

林海震驚甄家勢力,到了這日卻也攜嬌妻愛女蕩舟瘦西湖,賞起美景花燈,也才有了開頭的那一問一答。

紅丸西下,霞光如綺,水波瀲灩,沿岸的美景變得格外嫵媚,令人心迷神馳。臨水紅霞,長堤春柳,四橋煙雨,水雲勝概,白塔晴雲,石壁流淙,春流畫舫,萬鬆疊翠……時值寒冬方過,春意初露,占盡揚州芳華的瓊花芍藥雖未盛開,應春而至的廣玉蘭卻不吝於濃綠中冒出雪蕾,且有垂柳如絲,拂風和水,補足了清雅。

夾岸花燈或懸掛於樹上,或立於地上,或浮於水麵,有亭台、禽、魚、蟲、花卉等造型,又有玉片、琉璃、牛角、鏤銅、絹紗、竹木、絲穗、羽毛、貝殼等不同材料,經彩紮、裱糊、編結、刺繡、雕刻,再匠心獨運地配以剪紙、書畫、詩詞等裝飾,風格比之京城的大氣端美多了幾分文雅風流。

乖乖趴在父親懷裏,頂著小腦袋賞景的蘭禎於湖光中微微眯起眼睛看著倒退著的一樹楊柳上掛滿了甜瓜大小的宮燈,有四方、六方、八角、圓珠、花籃、方勝、雙魚、葫蘆、盤長、艾葉……晚風中搖曳著,如海上明珠,光華絢爛。這樣的繁華奢靡比上一世她陪乾隆南巡,還猶有過之。這甄家真是權傾江南,聖寵不衰啊。

“可是睏了?”

“沒有。”蘭禎認真地說道:“此景並非時時有,女兒要仔細記住,將來畫出來給弟弟妹妹看。”無論是現代還是古代的花燈她都見識過,不曾體會的是如此古香古色的燈會與瘦西湖的夜景結合後的幽麗通玄。

不似人間景象。

不過兩歲的孩兒,平日裏見過自己為她畫的嬉戲圖,便也知道要留美景予將來的弟妹共賞,實在乖巧可愛。林海忍不住抱緊了她,“這個交給父親來做,蘭兒盡興兒玩就好”。

賈敏含笑看著他們父女,手忍不住輕覆在腹上,已經四個月了,懷相極好沒有半點不適,希望天從人願生一個男孩,蘭兒大了也有個倚靠……

船兒行到月觀,剛好是皓月東升之時。皎潔的月光、地上的湖光與燈光將夜空映照得分外澄明,幾縷流雲仿佛染了藍墨瑩彩,又憑添了幾許幽婉。

觀中有不少達官貴人沏茶賞月,幾個少年憑欄而立,指著空中水中交相輝映的兩個月亮,說什麼“月來滿地水,雲起一天山”之類的話語,倒把那靜謐寧遠的美妙意境破壞了幾分。林海不願去湊那份熱鬧,隻令下人將船稍停,賞一會兒月色就走。

蘭禎看著霜華湖粼連成一片天光,雲影山影好似罩著薄紗的魅影,於遠遠近近如星辰般的燈火裏,搖曳著多身姿,覺得似乎少了什麼——

“花香!”雲破月來花弄影,荷花池畔水生香,如此良辰美景,怎可少了那暗送的花香。

“哪來的花香。”賈敏笑著摟過蘭禎軟軟的小身子,深怕湖風寒涼問道:“可冷?”

蘭禎搖了搖頭,小手地指著遠處水麵,“有花香,那裏。”

林海賈敏舉目看了一會兒,隻見遠遠的水麵波瀾輕泛,水花帶著霜華化作朵朵玉雪似的廣玉蘭。廣玉蘭在玉蘭花中屬名貴品種,葉大濃綠,花似蓮荷,花香馥鬱,在久遠的傳說裏還有著龍女花之稱,富貴人家的暖房裏也多有種植,此時出現並未奇怪。讓他們訝異的是女兒的鼻子靈敏異常,這麼遠便聞出了水中花香。更加玄幻的是那廣玉蘭隨著粼光閃動竟越來越多,大有將整個湖麵堆成花海的趨勢……

盡管曆朝曆代都有不少玄異之事流傳,畢竟目睹的人少,人生頭一遭碰上,林海和賈敏都有些不知所措,麵麵相視,不是幻覺?

“這些花是哪裏來的?好美啊。”蘭禎心中的驚奇不下於他們,她可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心想事成的本事。最多也不過趁人未注意將空間裏的花灑散出來,不過,她不是還未動手麼?

林海畢竟為官多年見識多些,很快定下神,側眼望了下月觀,見裏頭的文人雅士依舊品茗談笑,似乎未察覺到眼前這一幕不由心中詫異不已。他摸摸女兒頭上的小包包,微笑道:“是很美。”

月夜下的瘦西湖,清波泛玉蘭,這樣的美景人生幾回得見。即便有異,也不是壞事吧……林海博通雜學,知道身帶業障或殺伐煞氣的妖怪出現必不能如此氣宇清朗,蓋因他們受天地正氣壓製,就算能幻化出美妙皮相,周遭環境也會有陰森晦澀之處。

咦?蘭禎一怔,發現花海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艘彩船,正慢慢朝這裏駛來,心神猛地一跳,下意識地望夜空一看,月明星稀啊,這是……龍氣?

不是真龍蒞臨哪裏能牽動她神魂裏的鳳凰雀躍得快蹦出來?!這反應比遇上凡間的真命天子還要劇烈。

水香襲麵,林海賈敏乃世家名門出身,聞出那船盡是千年難得的香木所造,再看船上艙房,仙芝海魚雕花隔板,琉璃支窗,薄紗軟煙,門綴珊瑚珠簾,簷懸五彩宮燈,旌旗飛揚,一派彩繡輝煌,十分地富貴典雅,可見主人來曆不凡。

有兩個穿著彩緞宮妝的侍兒撩起珠簾,一位穿著玳瑁紋袍的中年男子出來行禮道:“我家主子有請貴人移船一敘。”

林海回過神來,揖了一禮道:“素未相識,不敢打擾。”

話音方落,另一溫和又內蘊威嚴的聲音已然響起:“澴有事相求,冒昧相見,請勿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