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了月娥八歲的那年,她準備上二年級時,我最小的三叔十六歲了,我爺爺家的條件有了一定的好轉,這裏的好並不是有多好,而是家裏壯勞力多了,掙得工分就多,分得糧食比別人多,不用再被別人嘲笑是吃他們的而已。
在生產隊,我的爺爺的腰杆漸漸硬起來的同時,他感覺自己在逐漸的老去。他曾經經曆過戰場上的那些硝煙,已經被他忘記得一幹二淨。他一天喝三頓,早上沒有一碗黃酒下肚子不出門,和別人說話時酒氣熏天。他越來越像個酒糊塗。
月娥是七歲上的一年級,之所以提前一年,是應那戶家人的要求,為得是讓跛腳男孩有個照應,兩個人在一個班級。
這個年齡的男孩都有一種無知的殘忍,跛腳的男孩因為殘疾在學校受到了嘲笑。那時候,戴一頂軍帽是男孩子們的驕傲,其他的男孩子經常出其不意的摘下他頭上的帽子,像飛碟一樣在教室裏扔來扔去,看他在一瘸一拐地追過來,又追過去,同學們圍著他哄笑,這讓跛腳的男孩子眼裏總是含著委屈的淚水,這種遊戲會一直持續到上課鈴響,帽子才會掉在地上,月娥就跑過去撿起來遞給他。男孩子一把奪過去,很生氣,他覺得月娥故意讓他出醜,而且,月娥看到了他最無能時候的樣子,他很沒有麵子。
他誤解了月娥,幾年下來,朝夕相處。月娥還是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親人,雖然她不怎麼喜歡這位男孩子。她不去阻攔那些人扔他的帽子,不是她不願意,而是不敢,她非常想幫他一把,但聯合起來的其他男孩力量太強大了,他們會在背後偷偷拉她的辮子,會把她往跛腳的男孩子身邊推,他們把他稱為她的“老公”,這讓她非常羞愧。
這一年,月娥過繼的那戶殷實人家的男主人,因為生了一場大病,掏空家底,在這年初就去世了,家裏的情況急轉直下。
失去男人,女主人再也支撐不下去,她在一個夜晚,把月娥叫到自己的床頭,月娥小心的站在她的麵前,女人邀請月娥坐下來。她說:“你叔過世了,家裏的情況你清楚,不如以前了,你已經讀了兩冊,下學期可以不用讀,幫家裏幹點活。”
月娥說:“姨,我想讀書。”
女人歎了一口氣:“月娥,你的運不好,咱家的運也不好,你叔不死,你隻管去讀,現在不是姨不給你讀,兩個人讀書,姨負擔太重。”
月娥呆呆地站著不說話,女人繼續說:“大隊裏的三頭牛要人照顧,支書說了,去年看牛的是一年五百斤穀子,今年給六百斤,就當姨求你。”
女人說著,要給月娥跪下來,月娥亂了方寸,急忙也跪下來,男孩子進來,看到自己媽在滴眼淚,上來推了一把月娥,漲紅了臉,衝著月娥吼道:“你給我回去,我們家不要你了。你回去,回你自己爹的身邊。”
女人站起來,給了兒子一個耳光,男孩子哭了。月娥說:“姨,我不讀書了,我放牛。“
月娥說著自己眼淚也下來了。
月娥不讀書了,她看見以前的同學躲著走,人家在讀書,她在放牛,她很不好意思。她一直放到十一歲。這三年裏,她回來了兩次次,一次是我父親結婚。
我父親娶了街上賣餛飩香女的女兒,沒錯,那就是我媽。我父親打了個人生的大勝仗,喜氣洋洋。月娥來了,站在人群中,握著拳頭,悄悄地將自己的手藏在袖子裏,她不想讓別人看見她的傷疤,村裏人依然“討飯,討飯”的喊她,她點著頭應著,顯得非常寂寞,像一個外人。
月娥另一次回來是我滿月的時候,月娥帶來半籃子的雞蛋和一捆綁著紅紙的米線,月娥看著我,笑得眼睛裏都眯了起來。
正當所有人以為月娥已經習慣了那邊的生活,再也不會回來時候,月娥在十四歲又一次跑回來,這一次回來以後,月娥再也沒有回去,我爺爺沒有趕她。在外人看來,似乎有點不太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