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座曆史悠久的監獄遠近聞名,但是外人對它的印象卻是停留在這是一個獨立王國或者是一處世外桃源的錯覺上,至少對沒進入過這座監獄的人來說更是如此,牆外的人不知道裏麵發生過什麼或者正在發生什麼,所有關於它的故事都來源於監獄彬彬有禮的窗口和道聽途說的揣測。隻有從裏麵出來的人才有資格詳細解說,他們會指指點點地告訴你,在這世外桃源的內部,根據行政區域,劃分出十幾個監區,其中,監區又各分出大小不等十幾個相對獨立的小區塊,區塊之間,用鐵網柵欄相互隔離出封閉的空間,這個區塊就叫做分監區或者某某中隊,他們還會說,一個分監區有時關押著兩百名左右的犯人,有時隻有幾十名。送到這裏每一個分監區的犯人都會拿到一個編號,這些編號表明犯人隸屬哪一個監區和分監區,它們是犯人們在監獄裏的身份ID。

這座監獄的位置結構和其他監獄大同小異大致,出了分監區監舍的兩道小鐵門,外麵是操場,操場到勞動的廠房,距離大約四百米,中間有道大門,大門上有城樓,長得象一頂官帽,城樓上安裝著強光燈,電網和射擊孔,犯人們進出這扇大門必須衝大門卯足勁了喊:“報告警官,犯人出去。”“報告警官,犯人進去。”活像西遊記裏喊門的小妖:“大王,大王,是我呀”。大門往往會遲疑一會兒,好像在辨別真假,然後慢騰騰地打開。門,依然是鐵門,有三十厘米厚的樣子,聽聲音應該是空心的,當然,實心的也有,不在這裏。

出了這道大門,進入的是生產區,犯人們習慣將之統稱為廠房,排在道路兩旁整整齊齊。從廠房中間筆直的內部路往前走就是監獄大門,大門有兩道,一道內門一道外門,門的右手邊還有一扇獄警進出的偏門,帶著犯人必須走正門,有講究。出了內門,外麵有道頂天立地的大鐵門,這是真正意義上的監獄大門,出了大門外,才是自由的世界,內門和大門之間是辦理釋放手續的窗口,到了這裏屬於武警把守的地盤。武警和獄警分屬不同的“作戰”單位。之所以叫做“作戰”,是因為監獄大門兩邊的圍牆上寫著:同誌,從這裏進去,就是戰場。

這就是你們議論紛紛的我,曾經的監獄廠房裏的二級車工,理想主義的墮落者,一位指桑罵槐的影射家,經曆複雜的另類暴徒,麵紅耳赤的宇宙噴子,主流社會的反麵教材,無限製墮胎的支持者,我還有很多的標簽,因此講述這個人的故事需要耐性,需要提醒的是,這象從地裏挖出蘿卜,講述“我”的同時,必然會涉及到其他一些人,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那些泥必然都會被帶出。

三年又六個月之後的上午十點,我看到自己將釋放證明遞給了窗口內的值班武警,武警把證明抽過去,示意我摘下口罩對著邊上的一麵十二寸左右的屏幕作麵目識別,鏡像裏顯示出一張中年男子黝黑的晦氣的臉,我歪了歪頭,努力做出點高興的樣子。此時,兩輛滿載的廂式卡車從我身後緩緩地駛出,我有點敬畏地回頭望著它們龐大的車身,寬大的輪胎壓得地麵一陣陣發顫。武警核對身份後在釋放證明上蓋了一個紅章交還給我,我走到大門的紅色警戒線外停下。年輕的哨兵站在幾十公分高的崗台上威嚴地俯視著,像俯視一顆螻蟻。哨兵穿著白色的防護服,戴著口罩,我看清了防護服內作訓帽的邊緣,哨兵沒有帶槍,隻在手裏捏著一根齊眉的橡膠棍。他威嚴的樣子隻是做給我看的。

這座監獄已經幾十年沒有人企圖逃跑了,當然自殺事件在所難免,不久之前我的身邊就發生過一起,那個死人還是我的熟人。雖然說自殺同樣是屬於另類的逃逸,但自殺的防範要比脫逃防範難上無數倍。

我沒有去接迎著武警的目光,老老實實的站在一側等待出大門的獄警。那家夥正在對麵玻璃窗後的小房子內和另一個獄警聊得起勁,我雖然有些焦躁,也不敢催他,尿急也不敢催。就這樣等了一會兒,瘦瘦高高的獄警才從小門裏懶洋洋地踱步過來,走到剛才的窗台看也不看地簽了個字,衝我歪了一下腦袋,他立即三步並作兩步站到了大門前。大門很高,黑壓壓的象一道舞台上的黑絨布,我站在它麵前覺得自己是隻螞蟻,要努力仰著頭才能看到它的頂部縫隙的那道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