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之後,天色愈發湛青,日光透過浮雲遍灑城池,萬物皆被暈染金芒淺輝。那一日和風送暖,柳條抽新,汴梁城外護龍河上水波熠熠,往來行人正沐著這大好春光,卻見遠遠地行來了一隊浩蕩人馬。
最前麵織錦旗幡飛揚生色,英武禁衛騎高頭大馬壓陣於後,中間四匹墨黑駿馬曳著一輛馬車,攢絲金蓮為頂,欄檻鏤玉盤花,煞是華貴莊嚴。城樓上的武官早已望到,率領守城士卒整裝急促迎上,一聲令下,便迅疾分列兩旁。鼓聲擂動數響,眾百姓知曉此是皇家隊仗,也都伏地跪拜,無人再敢抬頭。
雙澄已不是第一次感受這種肅穆氣氛,放眼望去,原先還熙熙攘攘的汴梁街道如今烏壓壓一片沒有盡頭,皆是匍匐在地的老少男女。看著這樣的場景,她卻不覺得行在路中間的車馬有多威風,蹙著眉望著這眾多百姓,不由想到,若是自己所要尋找的父親也在其中,豈不是擦肩而過卻無緣相認?
這一列隊伍穿過外城城門,自禦街一徑朝北,過朱雀門之後便進了內城。在前一天九郎就曾跟雙澄說過,因為隊伍返回大內途中不得再任意停留或者改道,故此他不能將她送至端王府,但已事先派人送信回京通知了五哥。果然,在進入內城後不久,便有一名端王府的屬官帶著兩名黃門內侍恭恭敬敬站在禦街之側,望到馬隊臨近,便躬身行禮。
“端王特遣下官來恭迎廣寧王返回汴梁,稍後王爺便會入宮與殿下相聚。”
馬車略微減緩了行速,九郎在車內道:“替我答謝五哥,一切順利,請他放心。”
那屬官連連點頭,此時馮勉悄悄對雙澄道:“是時候走了。”她本來就一直望著馬車,聽到此言,攥著手往斜側緊走幾步,朝後退出馬隊,躬身行禮道:“殿下既已安全抵京,雙澄回端王府了。”
車簾微微動了動,噠噠的馬蹄聲中,隻聽到他應道:“好。”
禁衛軍從她身前經過,馬隊還在繼續往前,九郎所乘坐的馬車亦沒有停留。她本該隨著那名屬官躬身靜立,可眼看馬車越來越遠,雙澄望著那車影,想到車中的那個人,忍不住又淚汪汪地道了聲:“殿下保重。”
九郎坐在車內,隱約聽見了這一聲。這四個字聽起來似乎再平常不過,可她的聲音裏分明含著不舍、不安,卻又強行壓製著,不讓那離愁別緒再加蔓延。他的手都已不由自主地抬起,想要推開窗子,可是指尖觸及那微冷木欞時,才陡然一驚,繼而深出一口氣,背倚著座椅闔上了雙目。
他何嚐不明白雙澄的心情,自己雖在她麵前保證會去看她,但對於雙澄來說,高聳的宣德城樓便可將她牢牢阻在外麵,皇宮在她心中隻怕是難以想象的森嚴肅穆。他此番一入大內,或許明日便可尋找借口出來,或許還要再等上幾天,而雙澄卻毫無辦法也毫無預期,隻能在端王府默默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