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給安西軍留個種吧(1 / 2)

大慶元和三年臘月,安西都護府所在的安西城外一片蕭瑟。北風卷攜著砂石撞的破敗城牆咚咚作響,天空烏雲密布。

“要下雪了。”一個斜挎腰刀,身著破敗金甲的白發老者,佇立城頭,身後繡著安西字樣的旗幟,獵獵作響。

男人自言自語,微帶血跡和塵土的戰袍拂過腳下條石,緩緩向前。女牆邊,白發士卒或坐或靠,垂頭耷耳,幾乎人人帶傷,艱難撕扯著手中不知名的吃食。

其實那已經不能算吃食了,自秋後北莽圍城已有三月,城中糧草早已斷絕,軍馬早已殺光,連老鼠都被吃的一隻不剩,此刻老卒們手中的吃食不過些草根樹皮,而城中百姓早已易子相食,易妻相食。

同周邊士卒一樣,郭昕身上也帶著連日苦戰的痕跡,左肩戰甲上漆黑一片,那是鮮血混合泥土的顏色。他抬手按在粗糙的箭垛上,冷峻的目光投向城牆下方。

亂石滾木混合著屍體鮮血,堆成一座座小山,城中大點的石塊,房梁屋脊現在都在這裏,再堆兩天,北莽人就能踩著這些,輕易爬上城頭,但郭昕知道,用不了兩天了。

百步外,零星散布著幾架冒著黑煙已然破損的投石車,更多的則暗黑血跡,北莽攻城士卒的屍首已被撤退時帶走。

郭昕內心古井不波,繼續將視線拉遠。遠處地平線上,一排黑壓壓無邊無際,密密麻麻的是北莽營寨。

郭昕不禁唏噓,安西軍當年也是這般模樣。30年前,他奉命駐守安西,成為安西都護,統禦漠南300多個小國,當時威服四合,憑借大慶200年餘威,以旗下一萬安西軍為主力,以諸國王軍為脅從,便能掌控整個漠南,讓北莽不敢輕易南下。

但從二十年前起,附屬小國先後倒戈,有的投了北莽,有的跟了南蠻,郭昕四處平叛,卻毫無建樹。安西軍越打越少,倒戈的小國卻是越來越多。

他心裏清楚,統禦漠南諸國,靠的不是自己手下的一萬安西軍,而是大慶天朝上國的國威。可玄宗之禍後,大慶國力便每況愈下,如今日薄西山,哪還有國威。

反倒是北莽在慕容太後的監國下,國勢俞盛,十五年前聯合南蠻,一舉攻陷絲路咽喉走馬關,徹底封鎖了安西與中原的通道,之後開始步步蠶食。

當時很多部將提議撤回關內,但郭昕明白,他們已經回不去了。沒有朝廷的調令,擅自回撤等同謀反,是誅九族的死罪,郭家世代忠良,伯父郭儀平亂有功,加爵封王,進大柱國,位極人臣,百年後,更是得了一個武將的最高諡號忠武,一個武將能不被猜忌,死後又得忠武這樣的最高諡號,實屬不易,郭家的名聲不能毀在自己手裏,況且李家朝廷對自己也不薄,不僅放心的交托整個漠南,還授安西郡王,禦史大夫等一眾頭銜,如果私自帶兵回撤,落個謀反的罪名,郭昕有何顏麵去見泉下的列祖列宗?

即便郭昕不顧個人名譽,不顧郭家滿門忠烈的英名,私自帶兵回撤,他們能撤回去嗎,走馬關已失,關外就是蠻子的天下,此去中原,遙遙萬裏,手下幾個千老弱病殘,如何能抵擋沿路北莽南蠻的騎兵襲擾,試想他們脫離城池,在茫茫大漠與數倍於己的敵人騎兵野戰,怕是到不了最近的疏勒城,就得全軍覆沒。

為了保存實力,郭昕逐步放棄大片領土,將部眾收縮到以安西城為中心的五座城中,五城互為犄角,守望相助。說是五城,其實除了安西城城牆是石頭所建,其他四城不過是後來用夯土壘砌,外圍配置以壕溝拒馬。

五年中,他們已經不知道打退了多少次南蠻北莽的輪番進攻,每次蠻子都會留下幾百上千具屍體撤退,而安西軍雖然每次都依靠堅固城牆以少勝多,但兵員軍械無法補充,隻能是死一個少一個,五年下來,安西軍已不足千人,郭昕不得不放棄周圍四城,帶領殘部堅守在安西城中。

郭昕多年征戰,勞心費神,五十多歲的年紀,就已須發皆白,曾經的剛毅臉龐,已被這塞外的寒風畫滿溝壑滄桑。

“大帥,已經清點完了,陣亡174個,重傷68個,輕傷200餘人”一個缺了左臂,穿著滿是破洞甲胄的銀發老者,打斷了郭昕的回憶,他雖然身形佝僂,但能看出,還在盡力挺直腰杆。

“知道了,還是老規矩,戰死的兄弟們趕緊下葬,派幾個人守七天,免得進了饑民的肚子,還有···算了···不用守了”郭昕似乎做了個艱難的決定,說完話又仿佛輕鬆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