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還沒完全泛白,青灰的晨霧籠罩著祝籬山。
祝籬山東南坡角有個村莊,除了外麵嫁進來的媳婦,所有人都姓沈,此村名叫沈家莊。
沈家莊統共隻得十來戶人家,房屋高低錯落在延綿的小丘上,像一隻隻粉筆盒子。
最低窪處,是一塊開闊的平地,村民用砂石澆築了一塊不大不小方方正正的禾場,以便偶爾晾曬收獲的五穀雜糧。
禾場四個邊上,恰到好處地住著四戶人家。
南麵的人家,是一層樓的磚房。
沒有任何裝修,紅磚和灰色的混凝土,赤裸裸地展示著,似乎帶著某種冷酷。
雞鳴剛剛響起,房間裏還是一片晦暗,章文君便從滿是蟲洞的硬板床上爬起來了,捶了捶隱隱作痛的膝蓋。
床腳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中,章文君低聲呢喃:“看來今天要下雨呢,天氣預告明明說今天沒有雨的。”
章文君拿起桌子的日曆,撕了一頁下來,放進夏褲的口袋裏。
舍不得用電,她摸著黑,從房間出來,穿過堆滿雜物的大廳。
章文君來到一處角落,摸起一隻缺口的碗,摸索著打開玻璃缸上的門閥,水流聲“叮咚”響起,一時酒香四溢。
聞著香氣,已經令章文君整個人渾身一震,咕嚕嚕一口喝完接到的半碗藥酒,整個人都精神抖擻起來。
喟歎一聲,滿足地放下碗,她又摸到廚房裏,將昨天晚上剩下的殘羹剩飯倒進木桶,攪拌上一大瓢米糠和半勺麥皮,然後拎著木桶,有些蹣跚地來到屋子旁側用木頭搭建的房舍。
她一出現,房舍裏的雞鴨鵝半跑半飛地撲過來,帶著根本不受控製的急切。
門一打開,章文君便被團團圍住,她的唇齒間發出“嘖嘖篤篤”的聲音,似在跟這群家禽進行著某種交流。她拿著一根約有兩米長的木棍,坐在木墩上,時不時懲罰一下搶食過分的畜牲。
這場吵吵嚷嚷的飼喂,足足花了十多分鍾才結束。
等她的目光從被叮得零落的瓢盤間抬起,發現天光已經大亮了,天邊遠遠地飄來一抹烏雲。
空氣中漸漸彌漫著一股薑酒湯的氣味,給這個暑氣正烈的時節又增添了幾分燥熱。
對這份燥熱,章文君卻不感到有什麼厭惡,反而帶著某種愉悅。
章文君覺得,他們這四戶人家,還是蠻有緣份的。
做鄰居的緣分,還有,添丁的緣分。
兩家剛生孩子沒多久,還有兩家在孕中。
章文君從雞柵欄裏抓了兩隻最肥的母雞,從院子籬笆上扯了兩根藤條,將兩隻母雞的腳縛住,拎著往禾場西邊那戶人家走去。
這是兩層磚房,牆外塗抹了一層灰色的石灰漿。
住的是沈言一家。
沈言父母早亡,妻子趙蘭在建黨節這天分娩了一男胎,沈言歡喜非常,為兒子取名沈星河。
沈言高中畢業,頗有種“讀書人”的驕矜,畢業後未曾肯拿起鋤頭和鐮刀,天天藏身在書房,試圖用筆開荒種田,但是好幾年了,尚未見到一粒米的收獲。
要不是趙蘭足夠勤勞,沒日沒夜種田打零工,靠沈言是掙不出這套磚房的家底的。
章文君剛來到門口,沈言便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發從廚房裏出來,手裏捧著一砂鍋熱騰騰的豬肚雞肉薑酒湯。
“章姨,早啊!”沈言道。
“早。趙蘭起來了?”
沈言連忙將砂鍋放在桌子上:“小子鬧騰得很,老早就起來了。怕她餓,我五點就起床煮飯了。”
“湯不要熬得那麼油,不利下奶。”章文君一邊說道,一邊熟門熟路將手中其中一隻母雞放進廚房邊上空籠子裏。
“章姨,自星河出生,你已經給我們送了好幾隻雞了,我們挺不好意思得。”沈言撓撓頭。
“都是鄰居,不要那麼生分。雞養了就是用來吃的。自己養的,比外麵買來的吃著放心。”章文君笑道。
“你家彩虹不是也快要生了嗎?得留著給她做月子啊。”沈言道。
“還有兩個月,我再抓些半大的回來養,也來得及。不說了,快給趙蘭弄飯吃吧。我將剩下這個給有道家送去。”章文君擺擺手,繼續往北邊那戶人家走去。
這戶磚房隻有一層,而且隻占宅基地的一半,另一半還是泥房。
男主人叫沈有道,女主人叫沈秀芬,夫妻本就是同村人看對眼的,奉養一對接近花甲的老人。他們家幾輩子都是老老實實的農民,靠天吃飯。
沈秀芬在半月前剛邁進閏五月的時候,生了一個小子,取名沈寧振。
章文君來到門口,兩扇門關著,廚房裏還沒生火,但是能聽見孩子的啼哭聲從裏頭傳出。
“有道。”章文君拍門。
第一次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