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少卿姐妹幾天後才知道,香港警察在那次行動中一共驅趕出來七八千名難民,並把他們送上卡車。但是,在那次後來被媒體稱為“難民集體逃亡”的混亂中,約有超過一半的難民在香港居民的幫助下逃跑了,大部分都逃進了市區,後來終於成為香港居民。但警察們仍然把三四千名難民送回內地。
曆史上,內地百姓大規模逃入香港,一共發生了三次。左少卿姐妹遇到的,是第一次。最後一次逃港事件發生,終於促使中央下定決心改革開放,深圳特區也因此而建立。這是有曆史定論的。
這天傍晚的時候,右少卿仍然回到聖瑪麗醫院。醫生們要給她拆線和換藥。
左少卿則去見杜自遠,向他彙報處決李鏗一的情況。
杜自遠對這個結果很滿意。但他的眼神裏仍然藏著化不開的憂愁。他臉上勉強露出笑容,卻沉默著,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似乎有難言的隱憂。
左少卿驚訝地看著他,心裏隱約不安。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樣的難題困擾著他。他對她,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杜自遠沉默許久,終於輕聲說:“左少,你和你妹妹,暫時還不能回內地。”
左少卿心裏的疑問,如開閘的激流一般湧了出來。梅斯說過,李鏗一一到廣州,就被杜自遠掌握了行蹤。但杜自遠卻放李鏗一到了香港。似乎,他這麼做,就是為了讓左少卿和她的妹妹也到香港來。所以他現在才說,“你和你妹妹,暫時還不能回內地。”但是,為什麼呢?
杜自遠輕聲說:“左少,有些事,希望你理解。你們從武漢去了南京之後,我就直接回了北京。有些事,我必須弄清楚。”
左少卿疑惑地看著他,問道:“什麼事?”
杜自遠苦笑一下說:“你曾經加入了美國中情局。這是上級批準的,也是我親自告訴你的。現在,可能就在這件事上出了問題。這件事,我在中調部的檔案裏,沒有找到文字記錄。其實,這種情況很正常,在當時的情況下,不保留文字記錄是很正常的事。隻要有可靠的人作證就可以了。但是,以我和你的關係,我不能給你作證。其次,當時批準你加入中情局的一位領導,因為某些原因,他不願意出來作證。因為作這個證,極有可能給他帶來更大的麻煩。”
左少卿驚訝地看著他。她完全沒有想到,竟然會出現這種事。
杜自遠非常抱歉地看著她,繼續說:“你如果回去,會受到審查。其他問題都好說,但這件事可能會通不過審查。你要是不提這件事,倒可能不會有人提出這個問題。但你寫自己的履曆時,一定會說出這件事。你遇到了和柳秋月一樣的麻煩。左少,如果政治審查通不過,你會很麻煩的。”
左少卿不安地看著他,“還有什麼,你都說出來。”
杜自遠點點頭,小聲說:“還有右少的事。她的許文梅不同。許文梅隻有上尉軍銜,並且,她把一封台灣來的重要電報交了出來。所以,她可以算是起義有功人員。但是,右少是中校軍銜,解放前是在保密局本部工作。雖然你找到她之後,她一直為我們工作。隻是沒有像許文梅那樣明確的立功事跡。還有一點,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除掉李鏗一這件事,是不能說的。李鏗一是我們找到的,但他屬於總參情報部係統。這件事很敏感。所以,如果右少回去,可能會判刑,盡管可能會輕一點。”
左少卿驚訝地張大了嘴,“判刑!把她關在監獄裏!”
杜自遠說:“有這個可能。告訴你,這也是我不能接受的。”
左少卿立刻想到了她心裏的疑問,“所以,你才放李鏗一到了香港?”
杜自遠默默地盯著她,說:“是。”
房間裏令人不安地沉默著。他們互相盯著,一直盯到對方的心裏。
左少卿雖然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心裏卻痛苦到了極點。自從杜自遠將她引到革命道路上,她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處於那個她曾經為之盡了力,並最終獲得解放的國家裏。但是,她現在卻不能回去。她知道這是杜自遠為了她好,但確實讓她心中痛苦。現在,她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
杜自遠沉默片刻,又說:“最近,國內的政治氣氛也讓人擔憂,是越來越偏激的政治氣氛。我擔心,你和你妹的事,都很難從輕處理。所以……”他說不下去了。
左少卿努力露出笑容,說:“自遠,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