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兩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手牽著手慌忙地穿過小鎮的街道。
內蒙古一個偏遠小城的街道。這邊人們起的很晚，街上很少行人，隻有一些早點鋪子開了門，在門口支起了油鍋，旁邊的麵案子上揉搓著的油條陸陸續續下了鍋，在裏麵泛起了油花。兩個女孩路過一個又一個關著門的商店，踩過早點鋪子門口油得泛黑的地麵，經過一兩個早起鍛煉的老人，一路話很少地，急急地走。
今天是高考的揭榜日。快要到學校的那段路上，騎著車的，走著路的學生們多了起來，從四麵八方趕來的學生都要經過這條路的，路邊的早點攤子、小館子也多了起來。
兩個女孩是鄰居，也是一個班的同學，整個高中都很要好。一個梳著兩條大辮子，油黑光亮，因為走得快甩在了後麵，衣服是那個年代比較光鮮的，紅色的外套，黑色的褲子，在這個落後貧窮的小城裏，有著耳目一新的時尚感；一個梳著短短的齊耳短發，頭發也黑，也多，規規矩矩，一絲不亂，衣服雖然舊了，並且褪色了，甚至磨薄了，褲子膝蓋都頂的突了出來，顯得腿像是有點羅圈，但是幹幹淨淨，像那個時代，那個小城大部分學生一樣。
快要到學校了。她們遠遠就看到學校門口已經小範圍地聚集起了學生，看門的老頭好像正在開門。辮子女孩牽著的手微微用力攥了一下短發女孩的手，手心裏已經沁出了汗，她似乎還有點微微顫抖。她帶著有點顫抖的聲音，在短發女孩耳邊輕聲呢喃著，“我好緊張……”她說，“考不上的話，我就完了……”她的杏核眼裏忽然泛起了眼淚，眼淚不多，卻灼得雙眼通紅。
短發女孩強笑了一下，女伴的手掌心潮乎乎的，讓她很不愜意，但她沒有掙脫，反而回以同樣溫柔的一握，磕巴了一下說，“別，別緊張，不是還沒看呢。”她沒辦法再和女伴說，其實她也一樣緊張，她也說不清，如果落了榜，她倆比起來誰更沒有出路。
她倆牽著的手始終沒有放開，好像相互扶持著似的，隨著人流進了學校的大門。大門西側就是一組鐵焊的公告欄，現在上麵貼滿了紅色的大紙，上麵按班級羅列著中了榜的學生姓名，一列列，那麼閃耀，雖是墨跡還沒幹的黑色字跡，但在嶄新的紅紙上麵，那些名字像黃金描摹的一般閃亮。
兩個女孩一排一排地找過去。一班、二班、三班……整個風城縣城裏，有七所小學，六所初中，一所高中，周邊的村裏學校不算。作為整個縣城唯一的高中，第一中學高三學生加補習的一群人，大約三百多人，能上榜的，本科加中專，大概一百個也不到。第一中學當時的風氣還算可以，那時候也沒有優秀學生外流這種情況，大家初中畢業自然而然留在當地高中繼續讀，小鎮也頗出了一些人才，每隔一兩年出一個清華北大學生的情況也是有的。考不上，還存有讀書夢的也大有人在，家裏條件允許的情況下，補習一年到補習十年的人都有，那時候沒有那麼多大學，也沒有那麼多選擇，考上就是考上，考不上就是考不上，能考上中專也是光宗耀祖阿彌陀佛的了，甚至中專並不比本科好考，考上了，用現在的話說，就是上岸了，從此人生搭上了遠航的大船，意味著可以吃公糧，有城市戶口，有工作，有無限的前途和對過去的告別。所以讀大學，對當時的人來說，特別是這樣的邊遠小鎮的人來說，既是為數不多的出路之一，也是很多人的一生執念，包括學生，也包括他們的父輩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