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素來不信這些,也懶得聽這些廢話,她總是很自信地說:“我和那個女人可不一樣。”
但是有時候,閑話聽得多了,她內心也會打鼓。就像大風吹過樹幹,雖然樹葉不想被打擾,但是依舊無法抗拒地發出“嘩嘩”聲。有一陣子杜鵑就不停地問薑嵐:“嵐,我騷嗎?”
“不要叫我嵐。”
“哦。”
“叫我薑。”
“薑,我騷嗎?”
“嗯,你終於叫對 。”
“嗯,薑。”
“你剛才問什麼?”
“我騷嗎?”
“騷是什麼?”
“啊?嗯嗯……嗯……沒什麼啦。”
那些時光對於薑嵐而言似乎被美好充滿了,絲毫的煩惱都裝不下,所以在那段時光裏她連做夢都是笑的,睡覺的時候總能笑醒,醒了又忘了做的什麼夢。總之是美夢,記不起來也沒關係,也會“嘿嘿”地一直笑。
薑嵐和杜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在春天的日子裏,到處找小杏樹。種杏樹是薑嵐童年極大的樂趣。她和杜鵑種杏樹並不是取杏核,入土培育。而是去成年的杏樹下麵,尋找落地、腐敗,隻剩下杏核,自動沉入土中,得雨水灌溉,自然長活的小樹苗。她們就去小心翼翼地挖取,然後移植到自家的花盆或者土地裏。一般能夠挖取的小杏樹苗,四指高,朝下挖土與杏苗長度同等土深,便能找到根。一顆杏核裂開一個小縫,稚嫩的幼貓從核的縫隙處伸出來。很生機,很哲學,也很藝術。
在多年以後的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薑嵐和白春曉坐在海港的沙灘上,默默無語地沉默了很久,薑嵐有一搭無一搭地翻著手中的一本名為《果殼中的宇宙》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了多年前和杜鵑一起尋找小杏樹的時候。她這回憶當年的杏核,似乎比那本書的封麵設計更加吻合那本書的名字。為此,我還曾一度幻想,《果殼中的宇宙》的名字不好,應該叫《杏核中的宇宙》才更貼切呢!
那個年代,人們的思想還很單純。還不具備現在人都具備的很主觀的判斷力和遇事首先懷疑的反偵察能力。那時候,什麼事情流行起來,就像一陣風,刮到哪,那種意識形態就蔓延到哪裏,而且是全民配合,極度信任。沒有質疑,沒有違抗,甚至沒有自我思考的能力。總之那是個人與人彼此間充滿信任的年代。
忘記哪一年了,當時家家戶戶流行在家裏的牆壁上貼一些海報。那是個新舊混搭,文化過渡的時代。薑嵐記得爺爺奶奶家的牆壁上貼著偉人像,還有的牆壁上貼著京劇劇照。而我家裏則是貼了一些明星寫真和童子送子圖之類的。偉人像和京劇劇照老一番的,還是紙質的。到了明星寫真,大多是塑料的。那時候很是流行了一陣塑料貼紙。後來一陣謠言,說是那些塑料物品含有劇毒,全村開始大圍剿。家家戶戶撕下來,集中扔到坑裏燒毀。
之後,有流行一種說法,東方不宜種杏樹,西方不宜種桃樹,四周不宜種桑樹。這可能是受了成語“紅杏出牆”“人麵桃花”的影響。桑樹隻要因為桑的發音和“喪”是同音,不吉利。以至於因為梨樹的梨與“離”同音,大家也認為不祥。很多年,都沒有人吃梨子,以至於梨子滯銷,大多腐爛在果林裏。那年,杜鵑的母親跟一個外鄉來她們村彈棉花的男人跑了。杜鵑的父親一怒之下,把家裏的梨樹砍掉了一大半。為此,她們很感到惋惜。因為杜鵑家的地裏有一棵千年老梨樹。那棵樹結出的梨子,多汁、柔嫩、甘甜。是她們同年的人參果。後來杜鵑告訴薑嵐,她父親砍掉那棵樹,大概是因為她媽媽和別人跑了的原因。杜鵑父親受到村裏的人唆使:“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這千年的梨樹,就是來“離別”他父母這千年的緣分的。為此,杜鵑的父親沮喪至極,他冤枉極了,據說,他砍完樹之後,就經常暗自嘮叨,說:“別人家的樹都是幾百年,怎麼分到我這就是一千年的呢?”
那棵樹的樹身後來被放在杜鵑家門口,當座子。杜鵑的父親經常坐在那上邊抽旱煙。除了他,村裏的老頭,老太太們也座。很多年後,不知道那棵樹怎麼就沒了。後來,大家知道梨樹可以做琴,木價很貴,紛紛準備去砍伐梨樹。還沒動起來,一紙文書,杜村被評為了古村落,要搞梨花節。每棵樹被貼了標簽,都成了保護對象。砍樹違法,就沒有人敢去砍樹了。有一次,杜鵑的父親在電視上看到了一期尋寶節目,上麵的一棵樹雕,居然拍出來三十萬的高價。杜鵑的父親說,那棵樹,是他的。別人讓他去找,他說:“找它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