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酌了一下,謝安繼續言道:“秦國公恐不會與大司馬勾連。秦國公擁地十數州,雄師百萬,遠勝桓公。而桓公深懼其勢,所以才挾陛下和朝廷自重,以拒北府。”
謝安的話不但讓王坦之和王彪之為之一振,連躺在床榻上的晉帝也眼睛一亮,不由出聲問道:“那依謝卿該如何處置?”
“陛下,不如維持舊例。秦國公勢強,請繼續領兵征撫在外,桓公勢弱,可繼續留姑孰倚為城牆。”謝安拱手答道。
晉帝猶豫許久,最後出言道:“姑孰近而長安遠,恐有變故。”
謝安安慰道:“陛下,大可放心。正因為北府在外,桓公才不會擅動。”
晉帝恍然,立即改詔曰:“大將軍襄外,大司馬安內,家國事並稟大將軍和大司馬,如諸葛武侯、王丞相故事。”
到了這天晚上,油幹燈盡的晉帝終於堅持不住,撒手西去了。
第二日朝堂上,知道晉帝駕崩消息的群臣們就跟一群無頭蒼蠅一樣,大家都不敢擅自出言自己的意見,甚至有人大聲道:“請大司馬歸朝,再行定奪。”
尚書仆射王彪之勃然大怒,正色大聲道:“天子崩,太子即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大司馬怎麼會有異議呢?你們這麼說是不是意指大司馬有不臣之心?”
這頂大帽子扣下來就再也沒人剛出聲了,於是群臣請出太子,於殿中即皇帝位,並受百官朝拜。
第二日,太後傳懿旨,說新帝衝幼,難理國事,請大司馬桓溫行周公故事,攝居朝政。王彪之駁言道:“此乃非常大事,大司馬必不敢輕受,定會固辭。一來一往,會使朝事荒廢,萬機停滯。”
加上王坦之、謝安等人附議,便把太後這份懿旨封還回了內宮。
秋八月,甲寅,追尊故會稽王妃王氏曰順皇後,尊帝母李氏為淑妃,遷謝安為吏部尚書,王坦之為侍中。而也在這月,大司馬桓溫也終於從姑孰趕回建康,參加先帝的葬禮。
桓溫人還沒有到建康,謠言便在城中官民當中傳了一個遍。眾人都說大司馬桓溫原本想效周公攝政,誰知被謝安、王坦之一幹人等攪亂了,隻落了個輔政之位,心裏已經是怨憤之極。這次回建康準備將謝、王一幹人等盡數誅殺,再逼新帝禪位。
四起的謠言加上建康內外戒備森嚴的警衛,讓所有的人都忐忑不安,胡亂猜測。
辛巳,謝安、王坦之奉詔率領文武百官去建康城外的新亭迎接歸朝的大司馬桓溫。剛出城門,看著城牆上和大道邊站得滿滿的軍士,王坦之便有些心慌了,因為這些軍士都是大司馬桓溫的部屬。
“東山,此次凶多吉少,我們該怎麼辦?”王坦之悄悄拉了拉謝安的衣角問道。
謝安回過頭來,平和地笑了笑:“無妨,隻要我們小心應對,定會轉危為安。”
看到王坦之還是一臉的不安,謝安便激言道:“晉祚存亡,全在你我這一行了。”
聽到這話,王坦之猛然一振,強打起精神跟在謝安身後,繼續向新亭走去。
趕到新亭沒有多久,便聽到前麵有傳令兵策馬過來高呼道:“大司馬到!”
文武百官立即在大道兩邊肅然站立,恭迎桓溫的到來,而謝安和王坦之做為領頭人,站立在最前麵。
不多時,一陣馬蹄聲從肅殺的秋意中傳了過來,隻見上千鎧甲鮮明,旗槍如林的騎兵緩緩列隊走了過來。這些荊襄騎兵臉上無喜無怒,卻透著一股滲到骨頭裏的冷漠。隨著一聲喝令,這些騎兵驟然停了下來,在突然出現的寂靜中,這些荊襄精銳手握刀槍,用寒冬一般峭厲的目光將大道兩邊的群臣掃視了一遍。
這些殺氣騰騰的目光,還有那些透著寒光的刀槍,讓從來沒有見識過如此陣勢的群臣紛紛腿軟。不知誰帶頭,眾臣盡數跪於大道路邊。
眾騎兵再隨著一聲喝令,向兩邊散開,讓出一條路來,隻見一身金黃鎧甲的桓溫在數百重甲護衛下緩緩走來,隻見這些重甲騎兵身穿黑色鎧甲,頭戴飛翅頭盔,臉上卻掛著一塊麵目猙獰的青銅麵具。群臣跪伏在地上,居然沒有一人敢抬頭仰視正威風凜凜走過來的桓溫,其中不乏眾多平時譏諷嘲笑桓溫的名士。
看來桓溫真的打算給朝中眾臣來一個下馬威,謝安心裏不由暗罵了一句,裝模作樣,你這些戰馬、鎧甲哪樣不是從北府買來的,就是那護衛重甲也是學人家北府探取軍的模樣。還有這些朝臣,平時一個個人五人六,開口閉口就是桓兵頭。現在桓兵頭才裝模作樣了一番你們就嚇成這樣,要是殺人以數十萬計的曾武夫領著北府軍來朝,難以想象這些人能被嚇成什麼樣子。
謝安想到這裏,不由自主地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王坦之。隻見這位平時總是慷慨激昂的王文度滿臉驚慌之色,臉頰、後頸都是汗水,最讓謝安想不到是王坦之手裏的笏板居然拿倒了。
“謝安奉詔恭迎大司馬!”謝安對著衝到自己跟前的桓溫恭敬地施了一禮,絲毫沒有受幾乎噴到臉上的馬息影響。
桓溫勒住了坐騎,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王坦之,最後把目光放在了謝安身上,過了好一會才突然笑道:“有勞謝尚書了。”說完翻身下馬。
待隨從將坐騎牽走,桓溫一把握住謝安的手,向不遠處的亭子裏走去,那裏已經準備好了一些酒食,以便讓謝安、王坦之行代新帝為桓溫接風洗塵。
在瑟瑟的寒風中,謝安任由桓溫拉著,神情自如地走過重重衛兵,跟著桓溫沿著台階一直走到亭中,然後施施然坐在席中。而王坦之卻戰戰兢兢跟在後麵,居坐謝安身後。
謝安先為桓溫斟上酒水,代新帝向其敬了三杯,然後大聲言道:“大司馬勞苦功高,北伐驅胡,收複故都,平叛靖亂,安撫天下,我代天子及天下百姓敬大司馬三杯。”
桓溫也不多話,接過酒杯便喝,連喝三杯後便笑言道:“安石近來可好,我在姑孰可是聽說你是意氣風發。”
聽著桓溫這挾槍帶刀的話,謝安毫無驚慌,正色對答道:“大司馬自永和年間,西征北伐,與秦國公一同收拾永嘉之亂後的紛崩天下。三十年過去了,天下終於安定了,桓公你卻兩鬢花白。”
聽到這裏,桓溫不由百感交集,想起過去那種種舊事,當即熱淚盈眶:“安石,安石,何至於此!”
“安石出仕便為大司馬幕中隨軍司馬,因憶舊事而情不自禁。”謝安也是雙目通紅,拱手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