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栩覺得眼前突然現出了藍藍的天,而自己整個身體象在空中飄舞一樣向下墜去,藍藍的天,還有那白色的雲朵,真的和家鄉河曲的天空一樣。
塗栩在身體落地的時候,聽到了盧震驚天震地的吼聲,這小子,明明比自己小好幾歲,卻總是裝出一副比自己還老成的模樣,根本與他小小的年紀不符。不過也難怪,他身上寄托了太多人的期望,而且又身處高位,不裝老成點不行。今天難得他這麼大吼,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讓他如此驚慌和憤怒。
腦子裏越來越模糊的塗栩不知道在盧震的怒吼中,三千餘飛羽騎軍憤怒地揮動著馬刀,策動著坐騎,衝進近千名正在下馬丟械投降的鐵弗騎兵中,左劈右砍,橫衝直撞,絲毫不管這些已經放下武器的鐵弗騎兵在他們麵前跪地求饒,也不管這些鐵弗騎兵掩著滿是黃塵淚跡的臉在那裏瑟瑟發抖等死。
塗栩也不知道射中自己的那幾個人趁剛才一片混亂的時候,以那些投降的鐵弗騎兵為掩護向北逃去。
塗栩感覺到一個人扶起了自己越來越沉重的頭,他努力睜開眼睛,原來是盧震,這小子,居然滿臉都是淚水,以前那一本正經的樣子哪裏去了?
塗栩想跟盧震說幾句話,取笑一番這個還沒滿二十歲的校尉。但是他張了張嘴巴卻發現怎麼也說不出話來,塗栩頭一次感覺到說話也象冬天裏橫穿草地一樣困難。正在塗栩掙紮著張動著嘴巴時,他又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是昂城將軍,是昂城將軍薑楠。
塗栩不知從哪裏冒出的力氣,準備向前一坐,但是他使盡全身力氣也隻是身子動了一動。盧震知道了他的用意,於是就把塗栩的身子扶正,讓他可以直著身子麵向走近來的薑楠。
趕過來的薑楠阻止了飛羽騎軍殺降,讓四百餘鐵弗騎兵留住了性命。他接著翻身下馬,向塗栩走去。薑楠一把握著塗栩的手,那雙粗糙的手曾經在自己麵前舞刀拉弓,隻為能進飛羽軍,最後自己還是看在他敦厚、誠懇的麵子上,網開一麵讓排在額定名數之後的塗栩進入飛羽軍。
正是自己的網開一麵,結果這雙手的主人卻在自己麵前慢慢地死去,如果自己不網開一麵的話,這位敦實的黨項漢子也許還在河曲快樂地放牧,盡情地高歌。想到這裏,薑楠的眼睛裏不由升起了一層迷霧。
塗栩艱難地抬起自己的右手,伸出一個手指頭指向西南方向,那是他家鄉河曲的方向。他的嘴巴在哆嗦著什麼。薑楠連忙把耳朵湊了過去,隻聽到塗栩用黨項語斷斷續續地說道:“不…悔!”
聽到這裏,薑楠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如洶湧的泉水一樣湧出,一滴接著一滴地落在塗栩滿是鮮血的身上。薑楠知道,塗栩要他轉告自己的家人,他不後悔跟著大都護當兵,不後悔跟著自己出來打仗,不後悔戰死在遙遠的異鄉。
在隨軍教士的低聲禱告中,薑楠越來越覺得手裏的那雙手正在離他遠去,最後,塗栩那越來越冰冷的手在薑楠的手裏一滑,而薑楠的心也如同墜進了深淵冰窟一樣。耳邊,盧震的哭聲驟然響起,緊接著上千飛羽軍士的哭聲也響了起來。
薑楠在一片悲傷中站起身來,太多的生死離別,太多戰友在自己身邊倒下,已經讓薑楠不可能象盧震那樣號啕大哭了。他咬著自己的嘴唇,立在呼呼的風中,半天也說不話來。
是役,三千鐵弗前鋒騎兵全軍盡沒,飛羽騎軍斬首兩千五百餘,自己損失了三百二十九人。但是最讓飛羽騎軍們忿忿不平的是,偷偷射殺塗栩的那幾個凶手中就有領軍的鐵弗聯軍先鋒曹活,曹轂的弟弟,他們應該向後麵的鐵弗聯軍逃去了。
飛羽騎軍很快修好了三百多個墳塋,將戰死的戰友安葬好了,並立下了木碑,刻上他們的名字,等戰事完畢後再來整修和立石碑。
在塗栩等人的墓前,盧震和塗栩營近千名騎兵將自己插著白色羽毛的頭盔脫下放好,然後將自己的內袍中撕下一塊白布,以為頭巾包裹在自己的頭上。
薑楠一直等盧震等人完成這些動作後才對身後的號手說:“吹號!“
馬上,數十支牛角號吹響在河南高地上,不一會,天地間從四麵八方此起彼伏地響起了無數牛角號聲,互相響應,震動著整個河南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