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悠悠,歸時何愁?逝水悠悠,付之東流。
她耳畔似有想起家鄉的歌謠,一縷淡淡的鄉愁牽懷於胸。她咳盡口中血水,慢慢的睜開雙眼,如強光爆開之後,視野裏一片混沌。
她猶記得那個冷峻千年不變的黑袍男人,舉起手中寶劍對她說:“你我相識一場,我會給你留一條後路。”被長劍擋住的麵容竟有一分的不忍。
她眨了眨眼睛,雖然模糊,卻總不至於看不見路,他果真給自己留了一分回旋的餘地。
連這個平日裏殺人如麻的刺客都能給自己留一條後路,而他呢?
她與他的最後一麵,她依舊曆曆在目。
他站在靖國高聳的王都之上,俯視著他腳下的土地和萬民。負手而立,麵無表情。飛雪刮過他的臉頰,他說:“把東陽的兵符還給孤,孤留你一個全屍。”
卻不是當初她想的馬革裹屍,但卻榮歸故裏。
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美得不像真的,好似冰雪中盛開的白梅,孤傲卻又淒涼。“自我決定離開靖城之後,就再也不是全屍。”
他眼光漸漸冷冽了下去,隻見他抽出了配在腰間的青坩寶劍,寶劍出鞘,連同這漫天的冬風烈雪,都跟著一起寒上了幾分。
他將劍抵在了她的眉間,壓抑著心中的厭惡,沉聲道:“孤當初,就不該留下你。”
她覺得胸口狠狠的緊了一下,疼的有些撕心裂肺了,她捂住胸口,卻抵製不住眼淚奪眶而出,直到今天,她拋卻了萬千榮光,生性的驕傲,頹然的跪在他的腳下。
她哭著哭著就笑了出來,他看見她淒厲的笑容,怔了一怔,一切好似又回到了從前,初見的梨花江岸之上,漫天花雨之中,她婉了一把青掃,微低下眉眼,掃去江邊的落花。他亦是如現在一般的怔了一怔,不過眼中盡是讚歎。
她揚起頭來望著他,他不再是她苦苦追尋的夢想,他也不再是深情的擁住她,吻去她眼角淚水的愛人,他如今是靖國的王候,她卻成了一個被嫌疑的叛將,曾經的夢想如今離她卻越來越遠了。
她說:“兵符在寢宮書架後的夾櫃裏。”她是如此的愛著他,把自己的身心全都毫無保留的獻給了他,又怎麼可能會背叛他。
“當真?”她盯著他俯視著自己的懷疑目光,在心裏道:你終究還是沒將我同你放到一個高度上,因為如此,所以才不會信任。
“你又何必多問?”她有些好笑,就真的笑了出來。
他的長劍挑起她未挽的一縷發絲,冬雪吹過,青絲飄搖,飛去遠方。
他收回劍,沒有情緒的轉過身,浮繡著蛟龍的寬大衣袖摻雜著風雪刮過她的臉頰,明明不痛,卻覺得很痛。
她倚在成堆的屍骨上想,當時他可真是瀟灑。
沒有舌頭的感覺原來是這般,明明感覺的出有血,卻嚐不出血的味道。
剜其雙目,斬斷舌根,這同要了她的性命有何分別,不過一個早死,一個等死。
她漫無目的的走在荒茫的雪色中,想著自己闊別已久的家鄉,想自己當初拋卻了一生的平安,來不及與父母好好的訴別,跟隨著他踏上了他的朝歌萬裏,為他卸下一身的紅妝,為他打馬征戰天下。
沒有一個人喜歡殺伐,又更何況一個女子。
當時他怎麼說的?對,我定不負你。
如今想來,他定也是這麼覺得,我沒負你,是你負了我。
他的話總是對的,但她也知道,他從一開始就錯了。
謀朝篡位,他讓浩瀚長江血流漂杵,江麵烽火,直逼九天。踏進王都的那一刻,他的腳下踩踏著是什麼?是孱弱的老人,是手無寸鐵的婦孺,是靖國三千無辜百姓。
她遠望著前方的啊,眼神漸漸的暗淡了下去,隻不過她當時還癡傻的想著,誰叫我此生認定了他呢?哪怕他為千夫所指,自己也會護在他的身前,毅然決然的為他擋掉他麵前的刀劍。
如今死了一次,再活過來,這才想了個明白。愛一個人,果然盲目。
她手腕上有幾道深可見骨的刀疤,如今突起出幾塊疤痕,這是她單槍匹馬戰靖軍十萬兵馬之時被敵將的馬刀砍的。她銀白如雪的負甲當時都浸成了血色。披頭散發,倒提長槍,神情栗然,如同黃泉之下爬上而來的修羅禦者,那樣的淒厲決絕。
那時他的大軍不敵後撤,她當時沒有突出重圍,他也沒有派人殺過來找她,後來她砍出一條血路,卻因筋疲力盡而跌下了山崖。
回想山崖下的那幾天,可真不是人活的日子。
她命大未死,沿途被斜長在懸崖上的山鬆掛住了鎧甲,再跌下去的時候掉進了蜿蜒的溪水中,斷了一隻胳膊,扭到了一隻腳。她咬緊牙關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她還不想死,她要活著回去,他們就快要攻下靖城了,她的苦日子就要到頭了,他還答應過許自己一場風光的婚禮。她哭了出來,一定要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