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門或死戶,當下有何分別?唯有一賭。
白長庚深思熟慮後,挑中了其中一個,就要踏進去。
“等等。”
驀然地,熟悉的聲音出現在生死關頭,白長庚稍稍一驚。
一位黑白相間道袍的青年忽然立在了白長庚旁邊。
對麵的老者駭然失色。
“玉先生?您在我身上?”白長庚問。
“非也。”
玉先生搖了搖頭,
“在你那位故人的玉鐲上。”
白長庚回憶,石榴紅確實在深龍脊的時候就戴著一個很樸素的鐲子。玉先生居然離開荷碧扳指,去了那裏。
“為何幫我?”
玉先生的聲音似乎帶著笑意,回響在虛空中:
“有趣。”
老者表情憤然,不知為何,他好像十分懼怕玉先生的樣子,隻得拂袖背過身。
“後生,動作快點!我就當你沒來過。”
玉先生眼神示意白長庚。
白長庚飛速翻閱生死簿,直到翻到杏曆戊子年的卷目,在萬萬千千人中,找到自己的名字,她看到「白金」二字的時候,有些恍惚,她指給玉先生。
白長庚掏出了白瓷盒。
玉先生閉目,點點頭。
祂從白瓷盒裏,抽取出了一串八個字的耀眼光團——這是名義上已經死去的,石榴紅的命格。
然後,祂將光團再次放回了簿子中,幾道金光閃爍下,八個發著光的字“咻”地一下竄到了生死簿上,化作已然落筆的黑墨,書寫著「石千楓」的名字與出生地,還有八字。
這些發光的字,很快覆蓋了原本「白金」名字與八字的全部位置。
同時,生死簿上的整排字,都在流動跳躍著,也帶著金光、分流了一半左右的部分,重新淌入了白瓷盒中。
生死簿再度合上。
玉先生將白瓷盒遞給白長庚。
未曾想,【地道】居然出手,幫石榴紅改了生死簿。
“實屬下策——也是現在唯一的辦法。你們的命格,從此被固定在一起了。”
玉先生解釋道,自此,需要白長庚時不時用自己的精氣神,去維持石榴紅的形態。
“維持?”
“是。還魂之後,你需要在入夢的時候,去亡者的內心世界裏,那裏會有一盞燈,叫做心燈——喏,就是你手上提的這個。”
玉先生指了指白長庚提著的燈籠,
“經常把心燈裏的油添一添,這樣,魂魄便不會消散。”
玉先生細細交代了如何找到亡者心中的燈籠,與如何添燈油的細節。
白長庚沉默著一一答應。
她並不打算告訴家裏人上麵這件事。
還有一個條件是,白長庚不能讓石榴紅本人知道,她自己已經「死去」;因為,魂魄回去之後,會認為自己就是原來那個完整的人,他們失去了死亡時的記憶。
根據以往還魂的絕大部分情形,如果魂魄見到自己的身體居然在另外一處躺著,或者由他人之口得知自己「死了」,可能會受到驚嚇、懷疑現實,最終導致魂魄震蕩,徹底消散。
那麼……這樣一來。
“如何讓她的魂魄回歸肉體?”白長庚問道。
玉先生望著白瓷盒:
“時間。”
那就是等了。
總之,暫時不能讓石榴紅的魂魄回杏倚樓那邊,因為她的身體就在那裏——這是找到別的方法前,最安全的做法了。
沒有人能保證,見到身體的她會不會回憶起死亡的瞬間,而受到精神刺激,這樣就危險了。
父親和白家內門人那邊,也可以先幫忙保密她已經死亡的事情。
白長庚心下了然。
隻需要暫時看好她,不讓石榴紅見到杏倚樓裏自己的身體就好。
她收起盒子,準備動身回去。
她突然想起來,要問問玉先生【地道】是什麼,再回頭,背後卻空無一人。
…………
白長庚繼續前進。
她抓緊時間回到了豐都城的第二道門處。
眼下,連一炷香時間可能都不剩了!
白長庚再一次看見了一盞亮燈籠,一盞暗燈籠。
目前,走到這裏的一路行程都是「暗」,屬於通往地獄的道路;現在要返回上麵了,就要踏上另外一盞燈籠——「光」所指引的路。
忽然,她發現手中的燈籠消失了。
另外,那個白瓷盒子也落下了地,居然轉瞬間就變成了石榴紅的模樣。
隻不過,石榴紅還閉著眼睜不開,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半躺在地上,掙紮著要起來。
是石榴紅的魂魄回來了。
“這是哪兒呀……”
白長庚輕輕扶著她起來,把她背到背上。
“休息,別說話。”白長庚輕聲道。
石榴紅渾身虛弱,隻得先任白長庚背著走路。
白長庚終於循著明亮的路,來到了還魂崖。還魂崖的邊堪堪一座橋,橋上,是她不認識的護橋神獸坐落兩側,看起來有些像百年香爐上的神獸。
橋下的水,看起來十分詭譎多變,一會兒波光粼粼清澈見底,一會兒渾濁不堪,散發著血腥味兒。
這座橋下還有看不清的幾層什麼橋,黑黃相間,霧茫茫的,不斷從下麵傳來水音和人掙紮呼喊的哭聲。
白長庚和石榴紅的這一層橋,看起來是最祥和的一層了。
橋上有一位和藹可親的老婆婆拿著茶水,遞給過往的鬼魂飲用,想必,這便是孟婆湯了。
喝下孟婆湯,人們便會忘卻前世的愛恨情仇、是非成敗,正邪與黑白都不再重要,一切塵歸塵、土歸土,所有人都會投胎前往各處新生之所。
橋的那邊,仿佛有一塊金色的圓形在旋轉,發出各色光芒,白長庚什麼也看不清,十分刺眼耀目。
第一回下黃泉的經曆十分奇妙,白長庚回頭望了周圍最後一眼,作為道別。
白長庚背著石榴紅離開投胎的這條隊伍,直接朝著還魂崖走過去。
還魂崖的對麵,才是回歸人世的道路。
三清鈴的聲音再度響起。
幾乎與此同時,白長庚深吸口氣,一鼓作氣,跳下還魂崖。
…………
石榴紅在那個跟著古怪的人們排隊的夢境裏卡了數日,一直循環往複著,數不清過了多長時間。
她一次次地想拉夏岩秋回去,都被推開了。
期間,石榴紅在隊伍裏走來走去的,也問了一些人,他們都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要麼一聽她問起來,馬上就躲得離她遠遠的。人們都是雙目失神的模樣,迷迷瞪瞪的。
夏岩秋這邊,則始終冷冷的,隻讓她離開這裏。
她也不告訴石榴紅這是什麼地方。
“秋姐姐……我馬上走,你告訴我一件事,好不好。就問最後一句!”
夏岩秋寒著麵龐道:“說。”
“杏倚樓……那晚是不是你放的火。”
夏岩秋不吱聲了,身子也同時僵住,宛如一座雕像似的靜止了幾秒鍾。
霎那間,她變得歇斯底裏。
夏岩秋離開了隊伍,一邊說著我恨你,快滾,別來找我,一邊落下眼淚。
石榴紅也哭了,她欣喜地喃喃道:
“我知道,我就知道是你……”
夏岩秋根本不理睬她,隻把石榴紅一直推搡著,推到了人群盡頭——石榴紅才發現這是一座橋。夏岩秋還是沒有停手,直到把她從一處地方推了下去。
背後是懸崖峭壁!
石榴紅腳下瞬間踩空。
…………
杏枝觀內。
石榴紅猛然一驚,躺在白長庚的床榻上醒來。
她發現自己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一晃神,還以為自己死了呢,周圍仙氣飄飄、雕欄玉砌的。
待她從床榻上昏昏地坐起來,醒神看清楚以後發現,原來隻是普通的一處宅舍,十分整潔幹淨,四處都是書卷。
白長庚陪在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