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門團——講相聲。也可調侃兒叫“團春”的,因為他們要將聽眾先“團”成一圈。
七門調——搭篷紮紙的。紮紙,又稱紙紮、糊紙、彩糊(實際上是繪畫、剪紙、草編、竹紮、裱糊都沾邊的一門);像石家紙紮,就是江南這行裏頭,做得最風生水起的一家。
八門柳——唱與演。泛指大鼓、墜子等用樂器來表演的行業。
白長庚聽涼曜侃侃而談,應了,心下自責。
其實,這一路竟因自己的多慮,都在隱隱懷疑著涼曜的身份。
她在想,自己一向僅僅從書本習得知識,如今是否太過狹隘,而遠抵不上真實的人間與紅塵?
就像先前在杏倚樓,她遇到的那個石姑娘,也是位風雅之人,隻是苦於身世寥落並非出於名門,明珠暗投,偏偏流落在了煙花巷陌;還有,若不是眼見為實,她都未曾想過,秦樓楚館的妖魔鬼怪,是真的看不見也摸不著的。
胡思亂想著,臨了快到宴席房間門口。
木相留小聲:“姐姐,剛剛你說,為什麼隻能吃——”
見蛇首人身的女王已在裏麵,木相留適時地閉上了嘴。
姑墨女王熱情招待了她們參與仙子洞內的宴會。
席間,女王和白長庚依然來回對話交流,推杯換盞得十分愉快,完全沒有阻隔。
涼曜努力去跟上她們,聽得目瞪口呆,幾次筷子都忘了動。
木相留則不管她們,隻閉眼瘋狂咀嚼著美味的飯菜。
她不需要問白長庚為什麼隻能吃認識的食物了。
因為,飯桌上除了她們認識的一些菜,另外還有很多古怪、駭人的東西。比如:排成牡丹花樣的晶瑩剔透的幼老鼠冷盤,被切割得整整齊齊配合蘸醬和特色粉料的青蛙,不知道有沒有毒的粗鹽拌紫色樹葉,清炒藍色蔬菜和草籽,一道香氣撲鼻的雞頭羹湯則正發出白色的熒光……
特別是一道奇怪的、透明的長著翅膀的蟲子,女王盛情推薦了好幾次。
端上來的碟子與食器都是黃金、琉璃的,倒是增添了許多美感和食欲。
聽白長庚席間交談的言語,這些食材也看起來十分貴重難得,是女王精心讓她的禦膳房準備的。
木相留隻能閉著眼,不看其他食物,倒也吃得自得其樂——畢竟,她們認識的那些人間食物,以姑墨國這裏的風味烹調出來,比起自己吃過的還要鮮美爽口許多,米飯也是粒粒飽滿香甜,木相留恨不得多添五碗飯。
女王很困惑,她們為什麼除了幾道很普通的菜,都不吃端上來的其他美食,白長庚隻能解釋:水土不服。
享用完美食,姑墨女王也十分饜足,嘶嘶嘶地起身,隨手取下了自己權杖上的一枚東西,送給了白長庚。
她的權杖上點綴著好多寶石與零零星星的看不懂的物件,估計隨便一個裝飾物,放在外麵紅塵的古董攤,都是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
女王準備把她們送回上麵的世界了。
白長庚收下禮物,忽然想起祖父的囑托,與女王交談了幾句。
“嘶嘶嘶,嘶嘶嘶嘶。”女王有些嚴肅,歎了口氣。
白長庚回頭對友人說,再住幾天走吧。
原來,姑墨國正在祭禮期間。
要等祭禮結束了,才能去白長庚想去的地方。
像西域一帶,沙漠腹地底下,有各種各樣的蛇類群居,在特定的無人星夜,祂們會集體出行祭禮、觀星、散步,於是,從腹地深處朝著地表產生鳴響,所以叫“鳴沙”。
鳴沙山,鳴沙山,那些奇異的聲響,根本不是什麼邪祟擾人事件,或者如世間人所說的,因為沙子與風力的摩擦。
此外,白長庚從女王那裏知道,「鳴沙」也是祂們這裏一種特別的蟲子,它們會通過沙漠遷徙,飛向遠方產卵,倘若飛累了,就在沙漠中蠕動著爬行,不到遷徙的終點前絕不放棄,在特定時期,它們又會飛回來。鳴沙蟲的尾巴會變成紅色,經常在空中劃過一道道的紅光。
世上各地的沙漠之間,氣脈也是連接在同一塊兒的,鳴沙蟲便是憑借特殊的本能,去各地的沙漠生長、繁衍。
鳴沙蟲的顏色非常淡,身體近乎透明,連修行人不仔細看的話,都很難察覺,更別說凡人了。
有時,在蛇類觀禮期間,碰上鳴沙蟲遷徙的話,空中與沙漠地麵就會遍布這種飛蟲,她們就會把蟲類作為一種消遣的零食。
姑墨女王甚至邀請白長庚她們,去看看在自己地宮裏豢養的鳴沙蟲。還說,雖然味道比不上外麵野生的,也十分美味。
一行人來到地宮內,到處都是蛇的壁畫。
木相留和涼曜沿著牆麵閱讀了壁畫,出了一身冷汗。
原來,根據壁畫的內容,先前在吃人沙洞,那些沙子的確會「吃人」,人隻要進來,如果殺害過多的粉色小蛇,綠色的血液引發太多吸血的圖騰,便會不知不覺被圖騰的詛咒吸引,若是被吸引著過去看了,一旦手去觸摸圖騰,將被沙壁直接吞進去。
而在吞沒以後,沙子底下,會是另外一番景象。
在那些沙子裏,居然藏著無數小型的地宮。
地宮裏有著無數石室,每個石室的門都大同小異,隻是在這些門裏麵,全部都堆滿了東西!
門內的那些東西,居然全部都是人的肉體或殘存的屍骨。
比起地宮,外麵的兩排骷髏幹屍根本不算什麼,隻是裝飾品罷了。
這些地宮裏的人,有的是被殺死,有的則是被吸食幹淨血液而死,而更多的,是被活活挖出內髒和腦髓,然後再被放入石室裏麵;那些被吸走心頭精氣的屍體,在這個過程中慢慢變得腐爛,最終化為幹屍。
在這個地宮裏,到處充斥著惡臭,還伴隨著各種各樣的叫聲。
壁畫上的女屍,表情仿佛正發出淒厲的慘叫聲,她的手腳和身軀全部都沒有了,隻空餘一副白森森的骨架!她的身體裏麵,還殘留著很多細碎的肉渣。
而那些肉渣,居然還不停蠕動著,就像是一條條小蟲子一般。
原來,這些肉蟲子,就是吸取了人的精氣,才成長起來的怪物!
這時候,壁畫內容變成了:那些肉蟲突然抬起頭,朝著那些死屍看去。它們的眼睛裏麵,散發出綠幽幽的光芒……
孵化以後,肉蟲的身體透明,長出雙翅,便是「鳴沙蟲」了。
此時,它們便不需要再吸取人的養分,從此自行繁衍,自生自滅。
這種蟲子在沙地裏盤旋遷徙飛行的時候,會發出風沙的聲音。常人隻聞其聲,不見其蟲。
還好,姑墨國的居民們最愛吃的食物不是人,而是人的幹屍養育出來的鳴沙蟲。
還好,她們沒有殺太多小蛇,否則是回不去了。
三人忽然有一種大難不死的感覺。
…………
得知了祖父交待的寶物的訊息,拜別女王,從地宮出來,白長庚三人踏入了鳴沙山仙子洞最深處的腹地。
一路上,她們依舊遇到了許多小妖和小鬼,但是它們似乎都認識她們,遠遠避開,可能是女王的授意吧,小妖們並未攻擊她們,反而帶著一絲崇敬的目光。
翻山越嶺,走過許多崎嶇的峽穀,最終,她們根據女王所說,走到了一座巨大的金字塔前。
金字塔上,刻畫著一朵盛開的火蓮。
金字塔下,有一個大坑,許多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裏麵,他們身材瘦削,皮膚蒼白。
看起來有新離世的,也有死去百年甚至千年的。
木相留和白長庚認出了這些人的衣服殘片,心裏忽然湧出一陣來自遠古的悲傷,不自覺雙膝發軟,跪倒在地。
這些人裏,其中的一部分,就是木家祖輩的先人們、以及白家祖輩的師父和師兄弟們。
金字塔墳場這邊的人們,都是各地修士或來自名門世家,可能是女王特意挑出來預備放在這裏的,她在這裏修築自己的金字塔墓,本要將這些人拿去當自己的陪葬品——不過,白長庚執意要來尋覓一件東西,所以特許她們來了一趟。
白長庚想,這坑裏的其他人,也是某些名門望族的一部分人吧,隻是她們幾個認不出來。
“他們……是怎麼死在這裏的?”木相留問道。
白長庚念完簡易的安魂咒,告過天地道:
“鳴沙山深處,神秘詭譎,人們或前往阿鼻地獄、或有幸遇見綠洲,均為天意;無論世家子弟還是江湖奇士,代代人說起這裏都是前赴後繼,為了尋寶、或為探秘。隻是,大部分人,都不得善終。”
“不管怎樣,這麼多人帶也帶不走了,我們先把他們入土為安吧。”木相留語氣難得一見的正經。
“這樣,我們老祖宗的靈魂就會回到家鄉了,如此,咱家族的後人們,肯定燒紙給他們就能收到了,不像現在這樣風吹日曬的,整個一群孤家寡人。這樣一來,定會保佑他們的在天之靈,從此全家人都能平安幸福地活下去的!”
白長庚莞爾,雖言語稚嫩,經此一行,木相留似乎沉穩了許多。
涼曜也緊跟著點點頭,走了過來。
三人先在旁邊尋了新的好地方,挖出了兩個坑,一個是白家的,一個是木家的。
白長庚她們把衣服紋樣能認出的前輩們的屍首整理好,祖先們的衣服也收拾停當,然後重新整齊地放入她們挖好的新坑內。
另外,下坑後,三人發現底下屍骨甚多,又不得不合力挖出了一些隻露著一半身體的枯枝斷骨。
“這邊一批,看衣服也是木家的人,隻是他們都爛了,沒有肉,隻剩下骨頭。”涼曜遠遠喊道。
“好吧,但我待會兒要把他們埋在一塊兒,畢竟,有肉的和沒肉的,下去都團聚了,區別也不大,一家人一條心嘛!”
白長庚聽木相留說完,也點點頭。
她拔出自己的劍,以劍氣震去屍骨們表麵多年蒙上的泥沙,把白家祖先的屍骨拾掇得幹淨些,好和那邊的肉身與衣冠塚一同安葬。
泥沙散去。
她一愣,層層疊疊的屍骨之中,有一個前輩十分顯眼。
這位老先生的衣裳完整光潔,儼然是白家人的裝扮。
老先生麵色栩栩如生,紅潤油亮,他正瞪大雙眼,帶著不甘,就好像是活著的——而他手上,正死死正抱住一柄奇異的斷劍。
木相留驚呼著搶過來,湊近查看,這斷劍非木非玉,劍身上,似覆有一層薄薄的油膜,從不同的角度,反射出微微的青色光芒。
她叫白長庚和涼曜過來看。
木相留等友人看過,大喜道,一看就是寶貝,立刻上去拿,結果半天拔不出來。
涼曜也試了試,搖了搖頭說,老先生把那柄斷劍抱得死死的。
白長庚道,我來。
她先念完安魂咒,然後取下自己背後的劍,看了兩眼,撫摸劍身,隨後,同老先生手裏的斷劍交換。木相留無奈地想著,這把劍是跟隨姐姐長大的,她出來替自家人做事,還要下血本?
斷劍馬上輕輕鬆鬆地被取出來了。
白長庚將老先生的雙眼撫上。簌簌兩聲,那位先生便抱著白長庚的劍,頃刻之間化作白骨。
木相留:“姐姐,看來,這位爺爺就是在這等你呢!”
白長庚看著斷劍,搖頭:
“不一定在等人。”
斷劍有靈氣,恰好和著人死時未褪去的執念,才能保這位先生多年屍身不腐,一旦失去了斷劍,執念就散去了。
這就是祖父白一鴻讓她取的東西了。
回去得細細問祖父這個斷劍是怎麼回事。
三人把白家與木家的祖先們的屍骨一一整齊放入新坑內,好生安葬,隨後把墳土堆砌起來,簡易地找了石頭立上碑,鄭重地行完跪拜禮。
旁邊巨大的金字塔莊嚴地見證著這一切。
“總有一天,我們的屍骨也會被後人埋在塵埃之中。”涼曜看著她們剛立好的兩塊碑,喃喃道。
白長庚沒有說話。
木相留懵懵懂懂,撓了撓鼻子:“你想太多啦!還早呢。”
涼曜自從來到了這祖先的墓場,似乎就神情嚴肅,不似往常。
三人經此生死,擇日不如撞日,幹脆在金字塔的墓場前,正式義結金蘭。
她們聊了好多天南海北的事兒,十分興奮。
臨了回程時,木相留忽然一拍大腿,驚道:
“說起寶物,我想起來了,聽說我父親有個扳指,可寶貝了,一直放在家裏的藏寶閣,從來不讓人看……”